悠悠韶光(1 / 1)
进宫之初,很是悬心吊胆了几日,后便觉说书之言多有穿凿附会,实是不足信。烛照宫远非传闻中的龙潭虎穴,魔君待所有侍者都很宽宏,更确切的说是不以为意。从不见他和谁发火,待我尤优,字读错了便平心纠正,规矩错了也一笑置之。宫侍诫告,他反摆手笑言,如此年幼,莫拘着她。让我不禁疑心,殿上低头承旨一瞬的凄凉面色被他瞧见了。
月余的心神俱疲、手忙脚乱后,我渐适应了宫中生活。原来这烛照之宫分为前后两处宫苑,前为永明宫。是魔君议事起居之所,内有数殿,其中熏熏池旁的南斋为魔君书房,是魔君最长待的地方,也是宫中景色绝佳之处。魔宫所在的昱象山是座不知熄灭了多久的焰火山,熏熏池恰在热脉之上,乃一汪温泉。池中湖石透叠、龙鱼曳火,池畔谖草丰茂、花木融金,从南斋观之,恍如神界景象。
后为长吉宫,本为魔君亲眷与宫侍们的住所。由于魔君总不在宫里,几千年前最后几个姬妾也一同谢去,如今各主殿空置,连宫侍也不多,只住满承炎与琼炉二殿。我被御殿总领安排住了长吉宫靠前的一处碧晖阁里,阁名由门口几株得热脉滋养枝繁叶茂的文玉树而来,据说是很得了青眼。
心内一番挣扎后,我开始安慰自己,此处除了各路宫侍难掩好奇之眼神和如芒刺在背的窃窃私语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衣食无忧,高枕明几,玉阙轩窗,还能领得通宝。且君侍只须依魔君法旨而行,诵读又非重要之值,在魔君有召时前去便完,算是又清贵又清闲的差事。这般一想,日子便也不觉多难过。
琰烑魔君这次在宫里住的时日倒长了些,一个多月了也没听说他预备何日起行。然他目力委实欠佳,常在申时召我去书房诵读,有时是一堆请柬、拜帖、请安书信,有时是不知他从哪弄来的天界符箓杂记,有时却是魔界新出的演义话本。不过最为奇怪的,他有两回使我诵读水系筑基之法,《上水符经》。
身为一个前火神现火魔,他与水系和筑基二事怕是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听来作甚,难道是暗示我灵力劣下?在诵完第三回之时,我鬼使神差的问出了出来,他竟不遮不掩地粲然一笑,曰然,又夸我悟性佳。竟是真的!我觉得自己又一遭了一回雷殛。他看我面色难看,还是稍作转圜:“望汝熟经义修术法,非是孤嫌弃于汝,实是盼汝将来代孤行走之时身具自保之力。”
我破罐子破摔的咬牙认下了灵力差,又以打蛇随棍上的无赖劲请教:“仆从未有幸一瞻经义,所习术法皆出天然,经义所言泰半不明,不知能否请君上指点?”不想他居然无有不耐,反和气的问我哪处不懂,我受宠若惊的和他就业已读熟的《上水符经》进行了一番深入探讨,直到酉正宫侍又来请示时方疑释而退。
或许我真是奇才天纵,按经修习不过数日,便觉体内水灵之力汇聚,第十二日上,似已凝结成珠。兴奋地在被召诵读时告之于魔君,他蹙眉瞧我,又若有旁事烦心,“果真?倒是稀奇,汝且过来,待孤看上一看。”语气听起来却不甚高兴。
天魔的情绪脉络委实莫测,非我等精灵可参。我不为所动的雀跃趋前,他一手探来,在我顶心轻抚,半晌后忽然露出一个仿佛悲恸至极又似了然明悟的神情,只是这痛色迅若雷电破天,又促如雪崩目前,倏然便不见了。我心弦一颤,实在受不了的问道,“君上,仆可有何不妥?”他几息之后方淡淡回道,“无事,以汝之进境,今夜内丹就可结全,明日加习《净水法诀》,不明之处依旧问孤。”魔君这是要当我师傅么?我疑窦丛生,偏他这番口不对心之语又让我想起了当初殿选的一幕。此时我胆色见长,眯起眼睛一字一顿的问:“君上,仆正有一事不明,还望君上赐教。”“何事?”他莫名其妙的看着我。“不知仆之履历何处可圈可点,竟让君上弃一众高材疾足之火灵而就仆。”
他默了一默,答:“孤前次旅居海陆之际,原曾见汝助人驯狼,景虽滑稽意却难得,这次又于殿前巧遇,就点了汝。”我尴尬一哂,竟是为此事么。他不提我还想不起,这真真是件糗事,哪里是我助人驯狼,分明却是人助我。我那时闲极无聊,见天仙地仙多有奇禽灵兽相伴,也想过把仙瘾养只狼试试,不想这凡兽冥顽凶狡,并无造化,几回冲突后便被我一气之下炖着吃了。
没想到他也有疑,“汝已化形两千岁,何以无名?”我不想和他说朱朱之事,便道:“仆生于海中,幼时遇到螭龙戏水,他们说我身上气息仿佛,应是骊珠成灵。还七嘴八舌的问我为何会在海里,可见过那条骊龙。稍大些后,我习得了腾云之法,在天上游历之时,却听路过的老神仙对小童子闲语,好大一颗蜃珠,怕不是东海那个蜃母结的。我莫能辨真,又不想徒惹笑话,便思待以后弄清楚了再取名字。”早些年我也确是因为闹不清自己来历所以未曾取名,及至遇见朱朱,想着反正都是珠,叫珠珠定是没错的。未料到时过境迁,此名却是思之就觉得浑身难受。
灵机一动,殷勤笑道:“我之本体君上定是识的,若肯赐教,我也好认真取个名字,弃了丁四这个敷衍称呼。”不知怎的,他的心情在我一席话间似乎莫名的又低落下来,却强颜牵出一抹笑意曰善。
我小心翼翼的取出那颗流光溢彩的大珠,觉得这般华彩怎么也不该是个凡品。“请君上一观!”得意上翘的嘴角藏都藏不住。他深深凝望了珠子许久,在我惊诧的眼神下还伸手轻触了一下,又疾收了回去。
见他良久不语,我问道,“如何,是骊珠还是蜃珠?”他嗤笑了一声摇头,“皆不是,汝怎会是蛟蜃之珠。”我脸一烧,他是在讽刺我不自量力混充宝珠么,我有些羞恼,但他是魔君,我没奈何下磨磨牙继续问:“那是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才答:“机缘未到,俟汝成年,孤必据实以告。”
这成年却是仙魔两界之风俗,凡界内之众三千六百岁上下要去圣坛行望衍之礼。祭告祝祷于造化之力和四方之野,受巫贤祝福而定神形,又称成年,我海陆界倒没这些讲究。我不由得悲愤莫名:“难道成年之前,我便一直要叫丁四?”他放声一笑:“孤替汝取一个可好?”我心中犹疑,但还是屈从于好奇,请他赐教。他想了半晌道:“朝浦二字如何?”我果非海中生灵之珠!脸上一红,旋即一青,这名字通俗的几近平庸,可辞拒否?但观他殷殷面色,我只得面皮抽筋般一笑生受了。暗恨自己作甚好奇心重,又庆幸他未用涓溪井湾等字,也免了取个名字还成了此生禁忌。
当晚,内丹果成。兴奋之下,我一个鱼跃翻出窗外,却与正立在对面殿脊上赏月的魔君打了个照面。我兴高采烈地向他道扰,他笑问:“成了?”“成了!全赖君上指点。明朝我想去鉴真阁寻《净水法诀》瞻阅,以备定疑难求教于君上,只是不知是否逾矩?”他笑答:“你如此向学,孤自无不允之理,阁内之书你爱看便看罢。”
次日,魔君法旨传彻烛照宫后,我又名扬四海了一回。魔君赐名加宫中藏经阁随意行走之恩,让我在所有妖灵眼中成为了第二个南瓀。
作者有话要说: 得知周五不用出差的笔者,开心的提前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