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维谷(1 / 1)
翌日清晨,我起了个绝早,边抱怨着今日金乌起的迟,边结束衣履向昱象之山北岭,烛照宫所在御行而去。一个时辰后,我便立在了昱象山脚。举目眺望,只见山腰处光华隐隐,方圆五里似是结界重重,上山一途更是兵甲如林。不死心的潜行了三周,查之并无一松懈处,端的是固若金汤。眼见偷潜入宫是不行了,只好另寻他法。
丧气地回到城里,耳中渐闻远远近近的吆喝声,却是又到了市衢。不抱期待的搭讪摊贩、食肆、茶坊处伙计,总言我有未酬之志,请与魔君说,求问进宫之法。余者皆以看疯子般的眼神望我,或皱眉摇首,或客气答着不知,只得一个茶坊堂倌机警,又肯敷衍我,愣了下便笑道,“可巧,楼上正有贵客,待他们下来之时,客官求上一求,或有佳音也未可知。”“不知是何贵客?”我精神一振,“赤方妖君今日请钩星鬼君品新得的老山玉芽,暂借了小店地方。已一个时辰有余,约莫就快下来了。”天赐良机!昨日已知赤方妖君乃是烛照国主之坐骑,八荒六合数万年难出一只的火鸟毕方,他定是可自由出入宫中的,不知钩星鬼君却是哪个。待要问明,堂倌早被别桌叫走了。
正在我苦思要如何交好而未得之际,兀的楼上一前一后步下两个妖力无匹的妖君。随著行动,灵芒如山般压来,直压得我气息一滞,不敢逼视。在二妖穿堂而过之时,慑于威压手脚皆似被钉住一般不能遽前,直到他们离开茶坊后,我方如梦初醒,咬牙追了出去。
在二君五步开外,我鼓起毕生之勇,发着颤的抖出一句:“赤方妖君请留步。”只见二妖诧异转身,“你这小灵寻我何事?”着古铜色皮袍的雄妖顺嘴问道,却在看到我之后疑惑的皱了皱眉。这毕方高鼻深目,两道浓眉,果然看出些传闻里性烈如火的影子,那另一绝色紫衣女子想必便是什么钩星鬼君了。
我勉力一定心神道:“我乃东海珠灵,愿为妖君效犬马之劳,求与妖君回宫详谈。” 赤方妖君眉梢一挑,直接甩袖欲走:“哪来的山野精灵,连我住哪都不知道还说要效劳?再说我一火妖要你一珠灵能有何用。哪来的快回哪去,魔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原来赤方妖君竟不住宫里。
不想钩星鬼君却笑道:“如此整齐的小珠灵老身倒是头回看见,来魔界也不怕被恶妖捉去吃了?虽你方才所言不尽不实,敢欺瞒赤方的勇气却着实可嘉,若肯从实说来,我或者愿意帮你一帮。”我脸腾的一红,嚅嗫了半晌还是直言相告:“常闻琰烑魔君伟姿仪,若蒙妖君鬼君之恩得以一观,愚毕生之愿足矣。”哪想到钩星鬼君闻之竟纵声大笑,笑罢与赤方妖君道:“我们魔君的魅力真是无远弗届啊,连海陆的小珠灵都慕名而来。这事旁时不易,此时倒甚是简单,我可指点于你,但你以何物来换?”我装作看不到毕方妖君越来越黑的脸色,将所剩通宝和从海陆界带来的奇物统统挥在地上一展,目光灼灼的盯着钩星鬼君道:“若妖上能带我见魔君一面,情愿倾我所有!”地上这些,也确是我化生至今两千载中攒下的全部家当。
钩星鬼君愈发开心起来,道:“如此痴心倒可相告,不过这消息不值许多,把那个胖玉雕娃娃给我罢,精细灵润的紧,看着就欢喜。”我将玉递过,那是某代祭祀雕的,我向日也常赏玩,不想这妖君倒识货。
“我们自是不敢私带你进宫,还跑去惊扰魔驾。但最近两魔殒身,无忌为了安国民之心,便又在城中征选魔君随侍。众人皆知魔君不常居于宫中,连百年一次的宫选,应选者都属区区之众。况南瓀死后魔君曾言明随侍之职不可强求,参选君侍便更似入宫行过场般,应选者愈发寥寥。但于你,却不啻良机,魔君现下正在宫里,可全一见之愿。不过初选之期似乎便是今日,不知你还能否赶得上。”钩星鬼君摸着娃娃漫不经心道。
“何处初选??”“笔行后面的卫所。”我连声谢都不及道,箭一般射向卫所方向。听到钩星鬼君在背后的笑声,面上又是一红。
赶到门前,一妖未见,问了门房,果已选完。我悬着颗心舍下一个银宝,让门房替我叫初选执事一见,一番口舌之后,我又以最后一个银宝和一颗夜明珠央得执事将我的履历添入选册中。胖执事边录着我的生平,边头也不抬的问我姓名,我脱口就要说珠珠,这是我遇见朱朱后自己想的名字,与她之名恰相映成趣,但于小瑞鳖事后便决意弃了。
正在冥思苦想新名字,就见胖执事两笔挥就,抬头与我说:“化生的妖灵无父无母,无名也是寻常,术法好珍宝多才是要紧。看你想了半天,量也想不出什么来,前面已占了三个,你便是丁四罢。”我默然无语。复述了朝觐之规仪,约定了明天集合的时间和地点后,我再三拜谢,缓步出城。这回躺回湖底,我先是异常认真的吁了口长气,几息之间就疲乏的昏睡了过去。
次日,当我忙忙乱乱赶到卫所时,队伍已将起行,可能因为此次魔君在宫中的消息举国皆知,参选者并不似以往般寥寥,初选入选者已有二十之数。一行人御行至结界外,理罢衣冠簪饰,列队在执事令牌之下过了结界。一路穿楼过台,玉阶金砖之后,终于行至一处宫殿。执事令我们偏殿稍候,自己疾步到殿前与宫人通报去了。我打量此间,总觉有神界遗风,与我当年见的那些废弃神殿有些说不清的相似。未及细看,就听执事从殿门传音过来,“待选随侍随我谒见魔君。”
众灵整队而入,俯伏敬拜。我本做好了感受魔火威压的准备,却发现殿内温度与殿外无甚差别。疑窦顿起,难道魔君不在,因何还不叫起?控制不住的抬目一望,瞧见上首高台坐着一个以手扶额的玄袍男子,似是正啼笑皆非,又带点莫可奈何,正张口欲言。猛然感应到我的目光,投来一眼。四目相对之间,我如遭雷殛,顿慨此生不枉。但见男子目中似有神光射出,我一凛间忆起昨天听闻的魔界规仪,匆忙低头垂目。
几息之后,便有宫人叫了起,起身之际我却仍未能回神。陛阶之上,神姿清刚。容服烨然,静仪漭漭。目若临渊而未坠,唇似夜泊之春舫。观之复危复安,其神若来若往。收文心而搁笔兮,穷丹青以莫当。
而在我神游天外之际,众妖灵心中却早已翻起滔天巨浪。魔君居然没抚慰两句便叫散,反而信手拿起选册翻看,莫不是确要选随侍?随侍不同宫侍,如若中选,直如一步登天。大喜过望下,更屏息凝神,不敢错了分毫。见魔君足足端详了一刻,方开了尊口,声不高,闻者却不觉远:“汝等辛苦,孤这千年来目力越发不继,这次就选个诵读侍者。不知丁四安在?”
我倏然回魂,茫然出列一礼,“珠灵……丁四见过国主。”
“可识字?”“胡乱学过,常用之字识不足千,不过略晓各字中几个惯见之音义罢了。”这近千字倒真是胡乱学得的。少时去神界玩,在一个神宫内翻得几沓带细小条纹的绢帛,回到海陆问了路过的九尾狐才知是字,与我们所言之音对应。他又言帛中之字记录了一段故事,我那时正闲得发慌,就顺路和他回了涂山一字字问着音意,读了这个故事。但时间太久,故事早已记不得了。
他却点点头,“孤观丁四之履历可圈可点,又闻其言谈不矜不伐,况品貌端慧,无名之洒落也与孤意相合,便留中罢。”随著他的话语,我的眼睛越睁越大。昨日我口述,执事抄录的履历分明平平无奇,无奇到胖执事都摇头,坦言我这履历宫侍都选不上,明日之后可不许回去找他。
感觉到众妖灵投注在背后的目光似要将我烧穿,却不知我也正有苦难言,如坐针毡之上。这和设想之中竟全不一样!我只是想在有生之年有幸一观在生之神魔,广广眼界,不是真预备来伺候魔君的。山精野灵如我,怎么可能挨得住神魔宫中的规行矩步。脑中浮现着各种行差踏错被魔火炼化的场面,我再次伏地承了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