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五）（2 / 2）
虞祎直勾勾地盯着姚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道：“这里有练习用剑。”
姚简这次是真没想到虞祎会和自己说这么多话，她又一次愣住了。莲花观有不少练习用剑这件事她当然知道，毕竟莲花观有不少来听学的门生，像虞祜、虞礼这样的“小娃娃”自然也是不用佩剑的。这些人平时要练习御剑，练习剑法，自然都是要用这些不开锋没有什么杀伤力的练习剑。但她没想到的是，虞祎这个时候竟然会让她用这种剑御剑回去。
姚简失笑道：“那可不行啊，虞祎，这可是你们莲花观的剑，我用着算怎么回事？而且我姚简的眼可高着呢，普通的练习剑我还真都瞧不上。你们那些剑还是留着给后续的门生用吧，我自己走回去也不错。你看这清风明月，天地渺渺，多好的景色啊。你御剑的时候能欣赏吗？肯定不行啊。我现在就喜欢这些玩意儿，御剑什么的除了快还有什么好？至少在我看来，我这样就是再好不过的了，而且一点儿都不耗费自己的灵力。你们莲花观不是倡导节俭吗？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很符合你们的观规？”
虞祎听姚简在这里胡说八道了半天，自然也没错过改变称呼的那一句。听了这半天颠三倒四的说话，他的脸色倒是没有之前难看了。可他憋了半天还是只憋出一句：“胡言乱语。”
当然是胡言乱语，姚简也知道自己是在胡言乱语。其实她向来是一个找理由的好手，可是到了虞祎这里就变得不再那么会撒谎了，说出来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听上去自然也是毫无逻辑可言。姚简一点儿也不意外虞祎会觉得自己在无中生有、瞎三话四，她都想唾弃刚刚说话的自己。不过话都说出来了，她也没有办法让虞祎当作听不见，谁叫她刚刚没有捂住虞祎的耳朵呢？
姚简梗着脖子笑道：“我才没有胡说，不信哪天你自己走一走，就是和御剑不一样。”
虞祎看了姚简一眼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不再说话了。
姚简看了虞祎一会儿，心下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虞祎，你刚刚是怎么发现我在这里的。”就算用灵力探查，她也不应该这么快就被找到啊。
虞祎的目光又转回来，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道：“梅香。”
姚简抬起袖子闻了闻，皱着眉又揪起自己的领口闻了闻，最后又把自己披散在脑后的头发拢过来闻了闻，最后有些郁闷地说：“真的有那么香吗？我怎么什么都没有闻到。”她说完之后想到什么，把头发随意往脑后一扒拉，随后又笑道，“或许是我每天都闻所以闻惯了吧，要不说我自己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虞祎皱了皱眉，突然伸手往姚简肩头一拍。姚简没有想到虞祎会突然动手，她也没有想过虞祎会对自己动手，躲避不及被拍了个正着。其实虞祎这一掌连他的一成灵力都没用到，要是搁在往常也就算是轻轻推了一下。可是今非昔比，姚简生生挨了这一掌，当下气血翻涌，扶住墙就喷出一口鲜血来，身上大大小小才养好不久的伤又有不少迸裂开来，红衣上洇出长长短短的无数血痕。
空气中梅花的香气瞬间暴涨，姚简眼神慌乱，从自己洗得泛黄的乾坤袋中找出一件披风把自己裹上，一开口还是在不停往外吐血，忍都忍不住。虞祎似乎是被她的这个反应惊到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虽然是面无表情，但眼神却暗淡许多，刚刚缓上来的面色也再次冷下。
姚简扶着墙喘了一会儿，确定喉间不再有鲜血外涌的时候终于恶狠狠地道：“虞祎！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你从我回来就看我不顺眼。不，其实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不顺眼就不顺眼，你要是不愿意看见我，你就直接和我说，我绝对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用不着你现在这样拐弯抹角地赶我走！你要是觉得我是邪魔外道，觉得我不配为神，你大可以一剑捅死我，我保证九重天上绝对没有人说你的不是！反正我这条命也是捡回来的，现在兄长安好，二哥无恙，周青也死了，郁倓也死了，我确实也不用活着了！你要是害怕沾上我的血被嗜血丹蝶反噬，我一会儿就把岁忆剑拿来，你用我的剑一剑捅死我，我保证你伤不到半根毫毛！”
虞祎被吼得手足无措，他眼中也出现了一丝细小的慌乱，他也丢失了平日的端方有礼，此时厉声喝道：“姚简！我早就说过人鬼殊途，你不听！你现在灵力有损，你自己究竟知不知道！”
姚简一愣，泛着血光的眼睛出现了一瞬间的清明，可不过电光石火，姚简深棕色的眼眸之中又一次被血光覆盖，她也厉声说道：“我灵力是否有损难道我不知道？我御驶的嗜血丹蝶是什么脾气、我又有什么后果难道我不清楚？用得着你来告诉我？你是仙门名士，你是君子如珠，你是仙界楷模，你是天庭支柱！你高山景行，你冰壶秋月！你容斐君是谁，我姚简又是谁？我父母虽去，但是长兄尚在，哪里用得着你一个外人来管教我！”
虞祎被吼得一愣，微微蹙着眉，薄唇微抿，说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姚简这一吼又把自己身上的伤口挣开不少，只得捂着胸口倒吸气。这几日以来她的脸上本已经出了些血色，如今又变得煞白。靠在那里喘气，看上去竟是比一个垂死之人还要虚弱几分。
姚简看着虞祎，心中无数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姚简把它在脑子里总结为“又惊又怒”四个字，惊的是虞祎以这种方式来试探自己，怒的是虞祎多管闲事。其余还有些什么别的，但是由于那些感情十分微小，姚简便统统扔掉不计。
两个人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姚简觉得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便缓缓起身，向虞祎说道：“我走了，多谢你今天替我着想，我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如果你有什么事，就随意找个传音诀弄给我就好了，不过我料想你也不会有什么事能找我。但是，如果有一天，你要是真的容不下我，你知道我不会还手的。这条命本来就是捡来的，要不要早就不在我。”
虞祎动了动嘴唇，他的声音很轻，似乎还有点颤抖，但是姚简没有注意到。他看着姚简，半晌才说道：“不会。”
姚简没太听清，刚刚要迈步离开的动作硬生生顿住，她有些疑惑地看向虞祎，问了一句：“什么？”
虞祎道：“我要下凡一次，不会找你。”
姚简大惊，这一惊不亚于方才虞祎拍她那一掌时候的惊讶，甚至更甚。姚简道：“你疯了！你为什么要去？”
虞祎所有该历的劫都已经历完，现在如果要下凡历劫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因为做错事情被贬下凡历劫，二就是因为虞祎要飞升成神。虞祎战功赫赫，哪里来得天罚？所以这只能是第二个。千百年来，凡人成仙已是难得，无数凡人想求得神身都只求来了一个魂飞魄散，连善终都求不得。虞祎怎么会一定要飞升成神？
虞祎没说话，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姚简，姚简霎那间觉得心慌，比刚刚自己害怕虞祎发现真相的时候还要觉得心慌。她看着虞祎愣了几秒，最后还是虞祎先一步移开目光转身而去。
姚简又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这才反应过来虞祎那一句“不会找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此去遥遥无归期，如何找你？不会找你。不会有机会再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