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五)(1 / 2)
昴日星君在天上慢悠悠地转了一圈之后便打道回府,日光留给地面的余温几乎也要散尽,月神将清寒素净的冷光照向大地。三分寂静,七分凄凉,夜风萧瑟,月光融融。姚简站在墙角的阴影之下站了整整一天,别说有人来与她作伴了,就算是一只小飞虫都没有。
先前在来时的路上,姚简走走停停,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去哪里。她想找几个人问问话,可是心里又有点儿害怕,不知道该和别人说两句什么。可是当她抬起头环顾四周的时候,突然发现不止她不想和别人说话,被人更是离她离得远远的,似是吓破了胆子也不敢靠近她。她走到哪里,哪里就空开一片地;不管她往哪里看,哪里就留下一片身影。
姚简心里明白,只得叹一口气往小路上走去。顺着自己的心意走来走去没想到就走到了这里。她想了一想,觉得自己站在人家的大门外实在是败坏风水,没得脏了人家的门槛。所以她转身走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处,望着黑瓦白墙干站着,这一站就是一整天。
姚简和夜黔回到晴寒宫之后好好休整了十天,她觉得没什么事了也不想在家里闲着。从各方的小道消息打听了姚筹回来的日期,想着现在溜走应该还能在姚筹回来之前赶回晴寒宫,装作一直没走的样子。
其实在晴寒宫的这十天说是休整,事实上也就是夜黔和姚简两个人每日围着药吊子一起一碗接着一碗地喝药调理这段时间里身体上的亏空。姚简虽然受得伤多,夜黔的身体却比姚简还要再差上一个档次,每日最多的运动就是在隅中去庭院里走走,剩下的时间都要在屋子里熏着药材。姚简也没好到哪里去,被夜黔摁着灌了整整两天的药,喝药就算了,顿顿还都是药膳,活像是坐月子的新妇,让她憋屈得不行。
看见姚简和夜黔一同回来,晴寒宫上上下下都很开心,总会有年纪不大的小厮、小丫头从街上听了写奇闻轶事来讲给两人听。夜黔的事情姚简已经用红蝶传给了风瑱,其中掩去了种种难与人言的心酸,只说了夜黔历尽艰辛、忍辱负重地在郁倓身边潜伏了两年,最后刺杀成功,让幽冥三界群龙无首,变成了没头的苍蝇。信中又明里暗里地意思了一下,让风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不要纠结夜黔原本的身份,让他余生就永远生活在晴寒宫就好。
风瑱将夜黔做的事情都报了上去,同时也按着姚简的意思没有言明夜黔的身份。此消息一出,夜黔如伏龙出殿,惊鸿震天,一时间名扬九重天。
继容斐君的“有匪君子,若景星兮似麟凤;斐尔成章,既容裕兮又和光。”咏颂歌谣之外,又出现了歌颂夜黔功德的歌谣:“皎皎君子,慧思若昶;光风霁月,声名永扬。”众人虽然从未见过夜黔,却将他传颂得如同一位了不起的神明一样,甚至尊称他为“昶思君”。
当时晴寒宫中的小丫头把这件事情当作天大的好事告诉了夜黔,夜黔只是和顺地笑笑,没有表现出欣喜之情。那时候姚简正捧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坐在夜黔对面发愁,听到小丫头说的话之后干脆将那药一仰而尽,把空碗扔到塞进小丫头的怀里让她赶紧去送碗。
夜黔颇有些好笑地看着姚简,他慢慢道:“阿简,你不用这么紧张的。”
姚简被那碗药苦得舌根发麻,大着舌头道:“是我不想听她们这么说话,没紧张二哥。”
夜黔笑道:“那很巧,我也正好不想听。这些名号都没有什么用,夜黔还是夜黔,我也还是姓崔,还是会住在晴寒宫当你的二哥,这些都是我,其余的都没有什么用。”
姚简点点头,想要喝口茶把喉间的苦涩向下压一压,却看见夜黔先一步将茶碗从自己的面前端走了。姚简有些讪讪地收回手,她垂下眼睛平静地道:“你在我眼中永远都是我二哥,你在我兄长眼中也只会是夜黔。但是从今往后,无论是天上地下,还是仙府幽冥,别人的眼里就不会再有夜黔了,只会有昶思君。就像是永晊原过后,人们不会再记得我是颖宬尊姚筹的妹妹,晴寒宫也不再有姚简,而是只有绯莀神女了。”
夜黔温柔笑道:“我记得阿简从前还在说想要和阿筹一样有一个尊号。”他从厚实的毯子中伸出手去揉了揉姚简的头发,继续道,“怎么了,现在阿简不想要了吗?”
姚简的长发披散,她似乎不像以前那般爱束发了。她随意用手顺了顺头发,半苦笑半耍赖地说:“二哥你快别打趣我了,你明明知道的,这‘绯莀’两个字并不是什么好的意思,不过是大家害怕我手下的那群红蝶罢了。”
夜黔道:“我知道。但就像是你刚刚所说的那样,你在别人眼里是绯莀神女,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阿简,你在阿筹那里永远都是小简,你对你自己来说也永远都是姚简,这都不会变。”
“姚简。”一道清冷而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姚简回忆的思路被硬生生地打断。她听到这个声音之后猛然一惊,盯着白墙让自己冷静了一下,这才转身去看走来的人。
面前的人背后有一轮硕大的明月,月华如水倾泻而下,碎成钻石的星光揉在其中,将这天地染得璀璨一片。白衣胜雪,衣袂袖袍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白玉冠在月色下散发着柔和的光,他淡琥珀色的眸子中盛着万年的寒冰,淡色的薄唇没有半分弯起的弧度。
姚简怔愣了一会儿,才一发出声音便闭了嘴。她顿了顿,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之后才继续改口打招呼:“虞……容斐君,好久不见啊,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虞祎的面色似乎比方才又阴沉了一些,道:“十六天。”
姚简听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她还是笑着说道:“原来容斐君记得这样清楚,我都有些忘记了。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早?我听说你们应该还有三天才回来呢。诶?怎么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小师妹她们呢?她们怎么没回来?哦,那她们应该是从前门都回去了。啊,不对啊,容斐君,如果你都回来了,那我兄长也应该回来了吧?不好不好,我偷偷跑出来玩的事情又要被他知道了,回去又得罚跪挨骂了。算了算了,反正我现在着急也回不去,有什么那就都等着回去再说吧。”
姚简自顾自地说了一大串,就还像从前在莲花观听学时那样,虞祎一直一言不发,姚简却可以一个人就说上半个时辰不带休息的。
虞祎动了动嘴唇,半晌道:“……我先回来了,你若御剑,来得及。”
姚简似是没想到虞祎会回答自己,更是没有想到虞祎会这样说。她神情微动,半晌道:“不用不用,我都没带佩剑,御什么剑啊?反正从小到大我也不是第一次被罚了,反正哪一次都没有被罚完过,不是他自己把我叫起来就是他悄悄让别人把我放起来。以前至少还能罚满一个时辰,现在我二哥来了,一般情况下能跪上半个时辰就不错了。”她微微一顿,思索着道,“我其实也就是在你们莲花观真的从头到尾跪下来过一次,剩下的还从来没有过。”
虞祎又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习惯了姚简这样连珠一般地说话。等到姚简的话都说完了,他才默默地开口,这次终于问到见面时就应当问出口的事:“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姚简这回没有停顿,直接答道:“我就是闲的没事出来逛逛,逛着逛着就突然想起来你们这莲花观来了,走着走着就过来了。其实不瞒你说,我已经在这里站了一天了,如果你不来,过一会儿我也得往回走了。毕竟莲花观离晴寒宫挺远的,我走回去还得花不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