粢醍(一)(1 / 2)
阳光透过琐文窗棂将日影斑驳于殿内,一盏香炉之中青烟袅袅,带着淡淡地草药气。晴寒宫与外界不尽相同,纵使现在外面是天寒地冻的雪天,晴殿里面依旧是万年如春,正是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的好时节。因为夜黔身体的原因,就算是半夜也不能没人照顾,姚筹以此为缘由,开心的将夜黔拐去正殿居住。剩下的的偏殿虽然还留着,但是彻底成了姚简和夜黔平日里用来下棋读书休息的地方。
屋子里还是点着兽金炭,熏笼也燃着,夜黔穿着一身黛绿色的衣服,虽然没有毛领大氅等厚实衣物,但是也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他右手二指夹着一颗黑子,左手端起一旁的茶盅轻轻抿了一口。过了一会儿,他轻轻道:“阿简,你又走神了。”
姚简的头发用姚筹送的那只金步摇随意将头发挽了起来,穿着一身红色劲装,也同样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这样暖和的房间,姚简竟然也不觉得热。她左手手中攥着一把白子,右手在左手手心里心不在焉地划来划去。听到夜黔的话,姚简一抬头正好对上夜黔带着温柔笑意,眼神中带着点调笑意味。
姚简微微一怔,突然问道:“二哥,现在可是腊月十八了?”
夜黔脸上出现了一丝了然的笑容,他有些戏谑的看着姚简,道:“今天容斐君下凡了。”
姚简又低下头划拉划拉手里的棋子,最后把一把圆圆的白棋子扔到棋桶里,又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锦囊。那个锦囊很普通,就是一个白色织锦做成的,但是细细看上去,上面有白色云丝绣出的几朵素色祥云。只是这丝线的颜色与锦囊太过贴近,若是不细看定然看不出来。姚简缓缓将那锦囊打开,里面放着一个成色上好的白玉禁步,下面垂着长长的玉珠流苏。
这白玉禁步是双鹤噙并蒂莲花样式的,与莲花观的禁步很像,就是多了一只仙鹤。这两只仙鹤围成一个圆环,口中各噙着一束并蒂莲花。夜黔盯着那玉佩看了一会儿,把自己伸出去想要接过禁步拿回来细细欣赏的手又收了回来。那禁步上除了有着白玉本身温润的光泽以外还闪着一层隐隐的清光,像是用灵力和神识织就而成的一张仙网。
姚简静静地端详了一会儿手中的禁步,这才缓缓说道:“虞祎应该还不知道晔潼君的事情,我这个玉佩是用禁术硬生生召回了些许晔潼君逸散的灵力制成的。这个玉佩虽然看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做个禁步也正好,不过有他在,虞祎在下凡历劫这一次应该不会出现太多的事。”姚简抬起头道,“二哥你就这么借着我的手看看好了,你碰到的话肯定不行。”
夜黔点点头道:“我肯定碰不了。可是你现在要怎么送下去呢?”
姚简又去用手指划拉那禁步的流苏,珠串响动了半天,姚简郁闷道:“我能怎么送下去啊,当然是腿儿着送下去了呗。我从晴寒宫走到人间大概得花上四五天吧。就算我现在就出发,到的时候他也至少四五岁了,我还得找个由头骗他把这个带在身边。虞祎这人太聪明了,估计小的时候也不好糊弄,我得好好想想这个理由。”
夜黔看了要见一会儿,面上虽然还带着和煦的微笑,却是语重心长地问道:“阿简,你现在好好回答二哥,你为什么要给容斐君做这个?你知道你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做这个等于什么你自己心里可都清楚了?”
姚简看着手中的禁步,没有停顿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总觉得我欠了虞祎不少。很早之前我以为我很了解虞祎,但是他后来说我什么都不懂。这次我回来了,我以为我重新认识他了,可是他好像又变得不一样了。我不知道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但我们都不太一样了。他越来越好了,而我这辈子也就停在这里了。之前在上黄山斩杀狡戾腾蛇那一次,如果没有虞祎我早就死了,也根本活不到现在。我不知道我做了多少让他难受的事情,但是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我现在这个样子做这个东西确实很勉强,但是现在的我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了,就算这时候的情况再糟糕也不可能比之前那个时候还要糟糕了。二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知道我应该要这么做,只有这么做了,我以后才不会后悔。”
夜黔眼里闪过一丝惋惜的光,他点点头道:“二哥明白了。你身上多带点银子什么的就去吧。你兄长这里我帮你说。给你八天时间够吗?”
姚简一愣,随即把禁步往桌子上一扔便眉开眼笑地扑过去抱住夜黔。夜黔好笑地拍了拍姚简的背,嘱咐道:“出去把头发挽好,不要和别人生气,多带钱,不要打架,快去快回。”
姚简连连点头,从桌子上抓起禁步就跑了出去。
夜黔摇摇头,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都拣回棋盒,收拾好了东西之后就披上斗篷走回了正殿。姚筹正在里面批阅公务,此时听到门帘响动就立刻把笔放下走了过去。夜黔进来之后,他很自然地帮夜黔除下披风挂到一旁的衣架上,然后又抓住夜黔的手输了些灵力过去,一挥袖子将屋中所有的火盆都点上。
姚筹往夜黔身后望了望,把夜黔牵到里面的暖阁坐好,这才问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小简怎么没和你下棋?”姚筹一顿,又道:“你要是不想下棋,让小简陪你看看书或者玩点儿别的也好。我这两日公务有点儿多,等这两日忙完了就带你们出去走走吧。”
夜黔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小简有点事儿还需要解决一下,我让她出去了。”
姚筹眉头一蹙,道:“她贪玩也就算了,你怎么还这么惯着她?她哪能有什么正事?每次都是莽莽撞撞的,什么后果都不想。现在九重天这么乱,还有不少叛党流窜,罗遂那里又还没扳倒,她出去太危险了。”姚筹皱着眉斥责,抬起头看着夜黔无奈道:“都是你惯的。”
夜黔柔和地笑着,道:“我都嘱咐她了,八天之内肯定回来了。而且,她不在也没关系,你批公务也没有关系,我就在你旁边看看书、作作画、写写字什么的都可以。你这里也很暖和啊,就也不用我来回跑了。”
姚筹直勾勾地看着夜黔,夜黔也一点儿都不躲闪姚筹的目光,也直直地望回去。他突然挑挑眉笑道:“你要是觉得我烦我就还是回偏殿,反正两边都一样暖和。”
姚筹一时语塞,阴着脸半天也挤不出来一个“不烦”来,但是也更说不出一个“烦”字。夜黔觉得好笑,作势就要起身去拿披风。姚筹连忙站起来挡住他的去路,站在暖阁的门前堵着路。夜黔也不着急,他也不说话,就是和煦地笑望着姚筹。
姚筹皱着眉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憋得满脸通红,汗都要下来了。他最终还是没憋住,道:“我现在去把公务拿到暖阁里来,你昨天晚上没看完的书就在那边桌子上放着。我……我马上回来。”
夜黔笑着点点头,道:“那我就去看书了,帮我带壶今年的新龙井回来。”
姚筹生硬地“嗯”了几声,快步走出去,走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把暖阁的门关上。门一合上,夜黔就听见姚筹飞也似的迈步声音,像是有什么挣命的要紧事一样。夜黔侧着身子坐下,胳膊下垫着软枕。他轻轻翻开夹着竹叶的那一页,眼中笑意胜过外面和煦的春光,暖融融的沁人心脾,可以让所有看到他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晴寒宫一片其乐融融,姚简在寒风中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三天的时候走到了人间。人间恰逢也是下着鹅毛大雪的日子,姚简穿着一身白衣劲装,细细看去还能看到上面用银线绣了几朵白梅。姚简因自家兄长素来只穿红色,可是她现在穿红色出去委实过于显眼,只得找出为数不多的几件其他颜色的衣服。
虞祎在天上时从来只穿莲花观的观服,常年一身银白。姚简没见过虞祎穿其他颜色的衣服,但心里也觉得只有白色才最配得上他。其实按照虞祎的那个性子,他应该也是只爱这样的纯净素色吧。这么想着,姚简毫不犹豫地抽了那件白色的劲装换上,冷眼看上去浑身的煞气都是敛去不少,但是这白色衬得她的脸色也愈发苍白。姚简总是忘记自己的身体今非昔比,穿着一身单薄劲装就出来了,一路上冻得嘴唇发紫,每走一步都是针扎似的疼。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虞祎这一世的命不错,托生在一个官商之家,是这户人家嫡出的小公子。今年应该正好四岁,这也是他头一年开蒙。这户人家里请得起私塾,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姚简提前派了红蝶打探到这处人家的住处,这才能直接找到直接找到这处人家。
如果虞祎历的不是飞升劫,那么她还可以软硬兼施地去司命那里威胁一番。但好巧不巧,这个劫还真不是司命可以管的,这个劫是天劫,每个人都不一样。说起来,这样的劫数如果是天雷地火那都是交了大运道,最恶心的就是那些和人心扯上关系的劫,剪不断理还乱,让人避无可避,防不胜防。
这样高矮的墙头姚简一跃就可以越过去了,但是她现在却站在墙角一动不动,任凭鹅毛大雪积了她满身满头的雪。她本身体温就很低,此时站在那里连睫毛上都覆上了一层冰霜,嘴唇也冻得泛着淡淡的紫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