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四）（2 / 2）
她想得都很好，也像一个身着红衣的厉鬼一样一步一步从地狱里爬了出来。但是，当她看到虞祎那眼神的时候却觉得自己从前所想的一切或许并不一样，至少在虞祎这方面是很不一样的。他是虞祎，莲花观的二弟子，晔潼君虞祁的师弟，九重天的将军，世人口中的容斐君。虞祎说得对，人鬼尚且殊途，何况她们二人？可是那一瞬间，姚简还是止不住地想要生气，想要发火，忍到最后，只能学着虞祎冷下脸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以求得几分自己的清净。
没什么不好，如果当初不去莲花观，她也不会招惹上许许多多自己算不清也弄不懂的债。过去的便过去吧，她只守住原来的就好。
姚简出神回忆着，身上猛然一沉。她抬头，看见夜黔将自己的外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夜黔笑吟吟地看着姚简，柔声道：“夜里风大，咱们再休息一会儿就回去吧。”
姚简看了看身上穿得单薄的夜黔，涩声道：“二哥也知道夜里风大恐怕着凉，这衣服现在给了我，之后就拿不回去了。”
夜黔道：“阿简比我怕苦，反正我是不害怕吃药的。”
姚简用外袍把自己裹紧，不让血腥气息和梅花香气从中溢出来，小声嘟囔道：“可是我做衣服也很费劲啊。二哥你不知道，你的衣服兄长都不让旁人插手，所有的都是我做的。”说到这里姚简似乎是突然来了精神，道，“二哥我和你说，晴寒宫这段时间所有的新茶我和兄长都给你留下了，我去云锦神那里求了两个仙子给你织了厚厚的地毯，就铺在你屋子里的地上。你住的偏殿平时都是我和兄长打扫的，但是这一年兄长在外面征战，我们就只能用清洁符咒了。二哥，我们都很想你，兄长可能想你想的更多。”
姚简顿了顿，轻声道：“二哥，这次回去见了兄长你可要帮我求求情，我是偷偷跑出军营的。我之所以不带岁忆剑也是因为兄长在剑上留了一缕他的神识，我去哪里他都能找到我。这次回去，如果二哥你不帮我求情的话，我肯定免不了一顿罚了。”
晚风微急，寒气入体，夜黔在幽冥受的磋磨实在太多，此时又没穿姚简为他特意制的厚实外袍，轻轻咳了两声。姚简轻轻抬头，将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在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干净地方蹭了两把。她伸出一只干净的手，将夜黔捂住嘴的手够了下来，将自己身上的灵力传了过去。这动作自然而连贯，这场景也极为熟悉。夜黔都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被冻得有些发麻的身子暖和了起来。夜色很深，两人又是在一片树林里，透进来的月光少之又少，夜黔分辨不出来姚简的脸色究竟比方才白了几分。但是夜黔可以感受到的是，姚简的手比自己的手还要凉上些许。
姚简输完灵力之后又将手抽了回来，捂着嘴站了一会儿。夜黔看在眼里，不觉苦笑道：“阿简，你这又是何苦呢？就算是生病需要吃药我也不会有事的。”
姚简咽下喉间的东西，笑道：“因为我也喜欢二哥啊，不愿意看着二哥着凉啊！如果兄长在的话，他一定比我做的更好。只可惜他还在战场上呢，咱们可以先回晴寒宫给他个惊喜。”
夜黔道：“你下次就不要胡来了，咱们在晴寒宫好好的就好，什么都不要管了，也不要出去了。这次我也不打算帮你说话，因为我也要听你兄长的了。”
姚简佯装着可怜，却也不伸出手去够夜黔，只是把外袍裹得更加紧，一口一口地呼气，撒娇道：“二哥你可别啊！咱们通融一下吧！兄长肯定听你的话。”姚简说完这句话之后却开始止不住地咳嗽，她越咳嗽越严重，几乎是声声泣血。她本来还想要忍着，却又发现自己实在是忍不住，只能用袖子抵住自己的嘴，最后再把染了血的袖子藏进外袍。
夜黔皱皱眉，道：“要不然我背你回去吧？”
姚简摇摇头，哑着嗓子道：“不必了，二哥，我很沉的。”她吸了一口气，接着缓缓道，“我只需要再缓上一柱香的时间就好了。”
夜黔看着姚简温柔地笑笑，道：“既然喊我一声二哥，有的时候就要有点妹妹的样子，不要在我这里一味逞强，也不要只有到了要和阿筹说好话的时候才想起来找我。”
姚简微微一愣，过了一会儿才道：“二哥，那你陪我说说话吧。咱们再多休息一柱香好吗？我现在，有点儿累了。”
刚刚被姚简输了不少灵力，夜黔已经不觉得寒冷，反倒是姚简坐在地上，后背靠着一棵树，双手环膝，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用自己身上所剩不多的热气取暖。
夜黔问道：“说些什么？”
姚简轻轻笑了一声，有些释然地往后靠了靠，也不管有冷风从自己的脖颈灌了进去。她思忖了一会儿，缓缓道：“就讲讲二哥和兄长的故事好不好？”
夜黔也轻笑了一声，那双桃花眼迎着细碎的月光竟像是盛了漫天的星河，璀璨而耀眼。姚简知道她的二哥从来是爱笑的，她也知道她的二哥长相极佳，但是她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竟然能好看得这般夺目。
夜黔先笑了一会儿，过后缓缓垂下眼睛，像是回忆着人生中最美妙的什么事情，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想起来都像是吃了这世界上最甜的糖果，置身于万丈光明之中。他脸上的笑容连这漆黑的夜色都掩不住分毫，像是一颗明耀的星辰镶嵌于空中，于远方的静谧之中遥望着不在眼前的人。
他笑道：“其实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你平日里几乎都看见了，那就是我们的样子。”
姚简一时间恍然，有什么东西似乎变得清晰起来，可待要细细看去还是难以分辨。她想了想，也缓缓笑道：“虽然我还不懂，但我知道你在晴寒宫的时候，兄长一直很开心，二哥也一直很开心。这样的日子很好，我也很喜欢。”
夜黔道：“阿简还小，若是以后阿简有了喜欢的人，就明白我今日说的话了。”
姚简有些怔愣，她运了运气，丹田处发出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几乎让她又呕出一口鲜血。她没有继续动作，而是木然问道：“二哥，那喜欢一个人又是什么样的呢？”
夜黔想了想，缓缓笑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有很多种吧。比如看到一个人会觉得开心，比如看到一个人会挪不开眼睛，比如愿意为了他去牺牲自己其他的东西……很多很多，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因为每个人的性格都是不同的。”
姚简轻轻应了一声。
夜黔笑着问道：“阿简有喜欢的人了吗？”
姚简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里面像是有浓浓的一层雾，迷茫且没有聚焦。半晌，她才愣愣地说：“暂时还没有吧，我好像没有过这些感受。”她顿了顿，轻声道，“风太硬了，咱们回家吧。”
夜里的确很凉，可是这样微弱的风，连地上的一片落叶都未曾卷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