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俜（三）（2 / 2）

姚简道：“无妨，你看我都大摇大摆地进来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夜黔点点头，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把纯黑的剑递给姚简。这把剑以玄铁打造，上面镌刻着繁复的咒语。姚简接过这把剑，手心被狠狠地灼烧了一下。可是姚简并没有这样烫伤的痛感就将手缩回来。她死死攥住剑柄往外往外一拔，一股黑色的煞气从剑鞘之中溢出，像一条黑色的蟒蛇一般顺着姚简的胳膊蜿蜒而上。

姚简低头细看，这把剑的剑身上镂着火焰花纹，只是没有刻字。姚简的整条胳膊都有灼痛的感觉了，她面色淡然，轻声问道：“好厉害的剑。这把剑可有名字？”

夜黔摇摇头道：“没有。”

姚简道：“这难道不是二哥的剑吗？”

夜黔道：“是，也不是。”

姚简默默不语，另外一只手去摸这把剑的剑身。当姚简的手指触碰到剑身的一刹那，仿佛是将新鲜的鸡蛋磕在了烧红的铁板上，指腹与剑接触的地方竟然发出了“滋滋”的声响，而且从中升起了很细的一缕白烟。空气中瞬间溢出了一股烧焦的气味。

姚简惊讶道：“好强的煞气，这不是新锻造的剑。”姚简皱皱眉，将手指抬起来看看，果然烫伤了一片。她将这把剑收回剑鞘，佩在自己的腰上，道：“二哥，这是你父亲的遗物吧？”

夜黔道：“是。我前些日子在郁倓的宝库里看到了这把剑，刚刚要回来。”

姚简道：“那边罢了，我尽可能不用剑。如果要用，我就带着剑鞘打。”

夜黔看看窗外，笑道：“走吧，现在时辰应该正好。你悄悄地跟在我后面就行了，咱们直接过去。是到了该算账的时候了。”

如果姚简没看错的话，夜黔的笑容中有意思凝固的冷意，他的一双桃花严中含着隐隐的恨意，让姚简觉得心疼，觉得鼻酸。

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冷风卷着潮湿的空气将夜幕下的人包裹其中，倒是意外的清醒。姚简的手还在火辣辣得灼痛，她悄悄跟在夜黔后面，隐在夜色之中。汉白玉铺的地砖上浮着一层水光，踩上去既涩又滑。

夜黔径直走到了郁倓的寝宫，守着宫门的侍卫看到夜黔立刻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崔公子。”随即便将宫门打开了。

夜黔也微微行礼，抬步走了进去。在夜黔和侍卫说话的这个空当，姚简轻盈地越过了宫墙，身形隐在墙根的阴影之下，一双眼中泛起了星星点点的血光，像是月光照耀下的红梅花，浓艳的红色被沾染了一层清白的雪光。

寝宫中的烛火隐隐晃动，显示着这里的主人尚未安歇。

夜黔走过去，殿门口的几个内侍也如同宫门口的侍卫一般行礼，又将殿门打开放了夜黔进去。夜黔交代了几句，这些内侍就便纷纷退下了。夜黔抬脚走了进去，殿门大敞，像一张血盆大口，迎接着无知的外来客。

隔着瓦片，夜黔和郁倓的声音隐隐传来。姚简的右手贴紧自己的外袍领口，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衣领的一角。

郁倓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在用力忍耐着什么：“原来是你来了，这么晚来，想我了？”

姚简在听到郁倓声音的那一刹那有些怔愣，她觉得这声音莫名地熟悉。

夜黔的声音依旧温润如玉，姚简都可以想象出他脸上那抹恬淡的笑容：“您说笑了。”

郁倓道：“我觉得你之前给我配的药越来越不管用了，我现在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头也热得很。你是特意来给我灭火的吗？”

姚简捏着衣领的手无声地一紧，夜黔还是刚刚那样的声音，他不急不缓地道：“不是。”

郁倓笑道：“以往是我去找你，你或许还能在外面躲一躲。今天你来找我，在这里，你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姚简的食指已经出到了锐利的针尖，针尖将她的指腹按压出一个小小的凹槽，中心隐隐发白，像是下一秒就要刺破她的肌肤。

夜黔道：“自然是躲不掉的。不过我也是好言相劝，建议您现在不要乱动。”

郁倓慵懒地笑着，脚步声响起：“哦？我为什么不能动？”

夜黔没说话，但是姚简听到了衣衫响动的声音。姚简的眼眶发红，手不自觉地狠狠一紧，指尖刺破了她的手指，一滴鲜红的鲜血流出，滴到了砖瓦上。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这却像是给拦截河流的大坝放开了一个缺口，鲜红的血液从中汩汩流出，像是永远也流不干似的。殿中的衣衫响动仍在继续，姚简闭了闭眼睛，并起二指于胸前默念了几句咒语，她眼中血光迭起，像是夜空中两颗发着红光的璀璨明星。

数百只红蝶从远处翩跹而至，姚简翻身而下，不管不顾地冲进殿中。

夜黔玄色的外袍静静躺在地上，他原先盘好的头发也散开了，随意地披散下来，那张原本就清秀的面庞在隐隐的月光下显得比女子还要动人。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倒在地上抽搐的郁倓，半晌才不紧不慢地道：“我提醒过您了，不要动。”

郁倓的脸涨得通红，看上去呼吸都有些困难。烛火被风吹灭，姚简看不清他的五官。他伸出手去抓夜黔的衣摆，恨声道：“那究竟是什么？你给我吃的究竟是什么？”

夜黔道：“没什么，就是最单纯的|毒|药|罢了。”夜黔一顿，补充道：“而且还是人间的。”

郁倓道：“你……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夜黔道：“这些不都是你最喜欢的吗？你不是最喜欢给我们喂这些东西了吗？”

郁倓大怒，可是他连说话都有些说不清了：“那这些会要你的命吗？”

夜黔淡然道：“死在你手里的人已经不少了。就算不要我的命，你给我吃的东西也已经足够了。”

郁倓抓不到夜黔的衣摆，改为指着他骂道：“你别忘了你的父母是……是怎么死的！亏你还是将门之后！竟然……通敌，竟然要去背叛你的母族！”

夜黔道：“我父母之所以守护鬼族，不光是因为他们身在其职，职责所在；更是因为他们一生的美好都在这里，守护不住才选择自尽。他们这个举动，不光是成全了自己的忠良，更重要的是他们成全了自己。我自从生下来就是罪臣之子，贱如蝼蚁，任人践踏。我的族人视我为无物。我最美好的日子不在这里，也不是你们给我的。人活着，总要想着去守护点儿什么美好的东西。而我要守护的，从来就不是这里。”

一旁的姚简早就从乾坤袋中翻出一套绿色的华服捧在手里，她看着夜黔道：“二哥，咱们回家吧。”

夜黔看着姚简手中的衣服，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灿若流星。姚简解释道：“二哥，你说过你会回来的。这套衣服，我是日日带在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