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明(一)(1 / 2)
寒殿的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天上的云虽然厚,却挡不住几缕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照耀下来,让阴沉得发灰的积云在灿烂的金光下显得格外有层次。就算有阳光,但这些细碎的暖意也挡不住寒殿的万年不变的下雪天气。
校场上的积雪足有三尺多厚,一个红色的身影在校场中游龙惊凤般地恣意舞剑,过处积雪平整甚至不见半点儿痕迹。她轻轻挽个剑花,将地上的积雪带起来,周身都是飞扬的晶莹雪白,让人分不清是天上落下来的还是地上吹起来的。她一身红色的劲装,衣料单薄,在这大雪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可是她却没有半分怕冷的感觉,额头上还因为舞剑冒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过了两刻种,那红色的身影终于收剑回鞘,在空中几个轻盈的起伏之后稳稳地落在了一旁的看台上。落地之后,她迫不及待地打了帘子走了进去。
看台里的景色要更合时宜得多。看台四角摆着火盆,坐在中间的夜黔手中拿着一个八宝型鎏金竹纹手炉,身上还是万年不变的黛绿色华服,外面裹了一件厚厚的白色鹤氅。他微微弯着的嘴唇被领口油光水滑的白狐狸毛挡住,留下高挺的鼻梁和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眼含着隐隐的笑意。石桌上的茶炉上正烹着今年的新茶,整个看台之中暖如春日,茶香四溢。
姚简将岁忆剑从腰上解下来放在一旁的桌上,接过夜黔递过来的茶盏非常豪爽的一口饮尽。夜黔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像是在惋惜这样的好茶就被姚简如此糟蹋了。他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自己的鹤氅,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柔:“阿简,咱们回去吧。该用午膳了。”
姚简掏出自己的手帕将额头上的汗随意擦干,闻言一只手拿起剑,另外一只手先是贴了贴夜黔的手炉,而后很自然地拉住了夜黔的手先输送了一些灵力过去。等到灵力都输完了,姚简这才松开手笑嘻嘻地道:“好啊。二哥今天给阿简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夜黔的手炉其实已经冷了,夜黔的手虽然一直捂在上面,但是手炉上残留的温度也只剩下他的体温罢了。姚简发现过几次,为了这件事情还极少数地在晴寒宫发了几通火,但是夜黔觉得来回让下人加炭火实在是有些麻烦,因此一直不说。夜黔没有金丹,身子畏寒,每天听着姚筹的话过来监督姚简练剑,所以总要在寒殿被冻上两个时辰。
姚简发现夜黔就算冷也不说之后几乎把寒殿的看台给弄成了个小小的温室,四周都挂上帷幕,只留下正对着校场的一面。看台的四角都点上火盆,夜黔的旁边还要再摆上一个小的熏笼,用最好的兽金炭。不过就算是这样,夜黔每天也还是不太能受得了寒殿刺骨的寒意,所以每到最后,姚简都会给夜黔输一些灵力为夜黔驱寒。
夜黔还是温柔地笑着,像是在看自己的小妹妹。他伸出手揉了揉姚简的头,道:“昨天阿简不是说想吃点儿辣的东西吗?今天才吩咐他们做了辣菜,现在就去吃吧。”
其实姚简吃什么都无所谓,她这具身体早八百年就辟谷了。但是她昨天看书时突然发上面写着说辣椒可以驱寒。
姚简和夜黔并排地走着,两人身后有几个随从远远地跟着。姚简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在看见去往晴殿的大门时又一次说道:“二哥,回头咱们还是和我大哥说说吧!寒殿这也太冷了,回头冻到了可怎么好?每天我刚到校场的时候手都是僵的。我觉得晴殿那边的温度就很合适,等他回来我就让他在竹林里面再建一个校场。”
夜黔神色有些无奈,不过更多的还是对姚简的疼爱。他轻轻叹口气笑着看向姚简,什么都不说破。伸手帮她轻轻拂去肩头的积雪,夜黔笑道:“阿简,咱们说过很多次这件事了。寒殿这样的天气用来修习最好不过。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事情你又何苦往外推呢?二哥的身体自己心中有数,你放心吧。而且还有你给二哥的这些大氅,还有你大哥给我的手炉,都很暖和的。”夜黔说完又轻笑了一声,添了一句,“阿简,二哥都知道的。”
两个人都是去晴殿那边吃饭,毕竟那边比较暖和,姚简也不愿意夜黔总往寒殿这种冰窖似的地方来回跑。而且,姚筹每次出去办公务的时候都会和姚简千叮咛万嘱咐,除了练剑和睡觉以外,她所有的事情都最好跟着夜黔在晴殿完成。
姚简和夜黔都不是什么娇气的人,姚筹不在的时候他俩就窝在夜黔住的偏殿吃饭,也不去摆什么八仙桌。姚简捧着碗,眼睛看着一边的一道莲叶羹出神。
夜黔看见姚简半天没有动静,“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他朝姚简道:“阿简,你从人间回来之后就总是出神,前段时间读书出神,听学出神,做女红出神。今天吃着饭居然都开始出神了,你在想些什么?幸亏你大哥今天不在,要不然他肯定又要说你了。”
姚简回过神儿来,立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道:“没什么,就是这道莲叶羹以前总在莲花观吃到。今天看见感觉有点儿怀念。”
夜黔微微一笑,十分了然地道:“阿简是不是不放心莲花观的虞二公子?他现在应该已经好了。你兄长这次出去就是和莲花观的晔潼君一起出去的。如果虞二公子没有好的话,我相信晔潼君也不会应这个差事的。”
姚简闻言有些局促。斩杀狡戾腾蛇的事情她没有瞒着两位兄长,因为她手臂上的伤和浑身的血确实也什么都瞒不住。姚筹虽然冷哼了半天,但每天过来盯着姚简换药的也是他。
自从姚简和虞祎二人斩杀狡戾腾蛇,虞祎受伤,她又把虞祎送回莲花观之后,她没有收到过虞祎的任何一点儿消息。每天被姚筹盯着养伤,她自然也没什么时间关心虞祎和莲花观。但是不关心归不关心,可能是因为虞祎帮了自己这个大忙,姚简这三个月来总会莫名地想起虞祎来。姚筹走后,这个现象就尤为突出。只要看到点儿任何有关莲花荷叶的事情,她都能想起虞祎那张没有表情的俊美面庞。前段时间在她和夜黔一起看书的时候还被寒殿的侍女打趣说:“这个样子活像个患得患失的思春少女。”
但姚简并不觉得自己对虞祎有那种心思,毕竟虞祎没有表现出来对她有半分好好说话的意愿。她每次想起虞祎那张摄人心魂的脸之后,总会想起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和表情。一想到这些,姚简就也只觉得虞祎这个呆板固执的人除了迂腐的书卷气以外就只能剩下美了。
姚简听了这话也不觉得有多不好意思,她立刻扔下虞二公子,转而问道:“我还真没听说,兄长一般不和我说这些。那这回是什么事?居然晔潼君也跟着一起去了。”颖宬尊再加上一个晔潼君,这样的差事绝对不是小事儿了。
夜黔道:“不止晔潼君,还有天君的重孙怀琛君也一起去了。”夜黔顿了一顿,“去幽冥。”
姚简皱皱眉,觉得自己好像提了什么不该提的事情。她咽下嘴里的饭菜,这才继续道:“原来风瑱也去了,这事儿看样子还不小。”姚简抬起头,笑着道,“那兄长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上此去幽冥也是这三个人。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次天君才又派了这三个人一起去。只不过就这么一段时间,这往幽冥去的阵仗又大又频繁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夜黔吃东西十分细嚼慢咽,他喝了一口茶才道:“应该快了,左不过就是这两天了吧。”
姚简笑着道:“唉,二哥你说我可怎么办啊?兄长不在吧,我还容易思念他;可是兄长回来了吧,他总要查我的功课。那我连一点点儿玩的时间就都不剩了……”
“那你这一个月的功课写得怎么样?给我拿出来看看吧。”姚筹冰冷还带着点儿不善的语气传来,姚简指尖一松,把刚刚夹起来的一块绿豆糕扔自己盘子里了。
“啧,吃个饭还这么毛手毛脚的,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怎么?我不回来你就很高兴吗?”隔扇门一动,姚筹高大的身影就站在门外。他穿戴整齐,头上那枚银色的竹节发卡泛着冰冷的光,和他眼角眉梢那桀骜而不屑的神情上下呼应。
姚简瞬间觉得自己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自己的脸上,她大脑有些白,但还是缓缓站起身表示自己家教没忘,同时再心里不断啐自己:姚简你可闭上自己的乌鸦嘴吧!
夜黔反倒笑呵呵地没怎么在意,站起来道:“阿筹你吃过东西了吗?没吃的话就坐下来一起吃吧,反正我们也刚开始吃不久。”
姚筹大马金刀地坐下,点头道:“好。”
夜黔立刻出去吩咐多拿一双碗筷进来,姚简坐在那里整个人都不好了。每次姚筹从外面回来她都得适应一阵,万事小心,不能有错漏。因为姚筹刚回来的这段时间就是检查姚简各项功课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