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末哀(2)(2 / 2)
等视界稳下来,抬眼见内城门最中间的门洞上方镌着“平阳门”三字。
内城南面靠东的城门。
厚重的朱漆城门紧闭着,守城门的士兵应该都候在城门楼上了。
连守城门的士兵都要回避。
灰暗的天空,一片空荡,甚至连一只羽目鸟也没有。
“直接从这里走。”
夕渊回过头笑了下,说道。
九尾巨狐伸出左前爪挠了挠右耳,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空气中。
静静地跟在他身后,大致也猜出了他接下要做什么。
苍白纤长的食指在朱漆城门的右下角画了个符号,紧接着符号周围的部分瞬间消失不见,出现了个大约六尺高、三尺宽的空洞。
一般来说宣国内的大小城门上都下了针对灵术师的符。但像夕渊这样直属于宣帝的灵术师,会有特别的通道也不奇怪。
迈过城门,身后的空洞瞬间合上了。
和外城一样空无一人的街道。
唯一的异样。
最靠近城门的店前,一个黑衣人倚柱而立。
黑衣人身形修长,双眼以黑布蒙着。
从外感觉,盘绕在黑衣人体内的灵场十分浑浊,如一潭深渊下的死水,吞噬着周围一切光线。
京城程家老爷的忠犬,尹休。
夕渊像是完全没看到他一样,脚步不变,径直从他面前走过。
“从四年前开始,末城内就暗暗流行着一种怪病。不过这病真实症状太过隐晦,一般也就以伤寒致死处理了。”
走过倚着木柱的黑衣人身边时,黑衣人开始低声道。
语气冰冷,散发着浓浓的黑暗气息,仿佛从地狱深处中传来一般。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低声问道。
数量众多的活体傀儡,若要在朝夕间完成,不可能不引起外界的注意。
一直到今天才正式出现,是因为有人有意无意地以生人饲养着灵脉被生生剥离后陷入狂乱的角端。
以活人为祭的饲养。
即使如此,官府也不可能不注意到。
要么连剥离古灵兽的灵脉也是……至少,宣帝对这一切的发生是默许的。
又或者,他别有意图。
鼻内仍残留着血的腥味。
“娘娘不问为什么我会知道吗?”
黑衣人仍旧一动不动,回道。
我回过头望向他。
黑布蒙着双眼的脸微微侧了过来,像是在回应我的视线一般。
夕渊在五步外停了下来。
不必相信,也就没有了诘问的必要。
收回视线,继续迈步向前走去。
末城内的灵场依旧瞬息变化,丝毫觉不出异样。
远远能听到马蹄声起。
三个人骑马向这里赶着。
远远望见为首骑着匹栗色马的是肖员外。
在他后面的两人不认识,应该也是祭仪司的人。一人身形彪悍,浓眉高鼻,方脸阔耳。另一人却完全相反,矮小的个头,五官虽然端正,组合在一起却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
“北圜祭坛万象灵沼界边缘也发现异常,已经处理完毕。”
肖员外勒住马后,边从马上下来边说道。
眉紧蹙着。
连染成檀色的髭须也失去了光泽。
周身残余着杀戮后的腥味。
遇到了相似的情况么?
“月孤还在北面处理后事。”
肖员外说完,缩紧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一些。
“肖员外会到这儿来,是不知道圣上此刻在哪、在做什么吧。”
夕渊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道。
肖员外闻言瞪着夕渊,刚有些放松的眉头又紧紧皱起。
“结束了就会回来。肖员外的担心完全多余了。”
结束了就会回来?是在说宣帝凌弋么?
夕渊有些懒散地眯了眼,唇角微勾,眼神淡漠地注视着肖员外。捉摸不透的样子像极了刚才的那只银白色九尾巨狐。
肖员外又瞪了他一会儿,继而将目光转向我,神色稍微缓和了下来。
“让娘娘受惊了。请在这里稍等片刻,宫内会有马车来接。”
我点点头。
肖员外一行人都牵着马在原地站着,似乎还在等什么人。
夕渊悄无声息地大步向宫城的方向走去。
“肖大人,我还是先走一段吧,就这样站着……冷静不下来。”
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得随口说了,向肖员外和另两位祭仪司官员屈膝福了一福,小跑着想追上夕渊。
到了清晏大街的尽头,夕渊右转,沿宫城外东西向的泰平大街向东走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出声问道。
空旷的街道,声音一出便被冻僵了的空气悉数吞没。
太过空旷了的错觉。
“娘娘的问题根本没法回答。”
夕渊回道,泛着银色光芒的漆色眼瞳,看不见一丝波纹。
“圣上早就知道降灵咒场了。”
我问道。
陈述句。
夕渊没有回答。
“祭仪司的人也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
没有丝毫停顿,平静的回答。
“是他设的?”
我继续问道。
指尖冰冷,深深嵌进掌心。
仅剩的疼痛,还能感觉到。
隔了许久。
“也可以算是。”
夕渊答道。
语调依旧平静如水。
“末城,因降灵咒场,四年内死了应有近千人。”
我说道。
此刻的我,已弄不清说这些话的意义。
活体傀儡能存活的时间,从变成傀儡到魂魄噬尽,最多三个月。
出现命魂先散的情况,是因为降灵咒场已临崩溃。
夕渊突然停了下来,侧过身,望向我。
漆色的眼瞳深处,银色的光芒微弱地闪动。
“没有人能逃掉。”
说完,又微微弯了嘴角,漆色的眼瞳却依旧没有笑意。
“娘娘保重。”
夕渊微笑着浅浅鞠了一躬,转瞬消失在空气中。
正贤门开,有马车驶了出来。
随着马车出来后,两位守城门的兵士执剑含胸拔背立于城门两侧。
终于恢复了一些生气。
“娘娘!”
延喜一手勒住缰绳,喊道。
紫堇掀帘探了头出来,脸色苍白,双唇有些发紫,见到我后微张了嘴,却说不出话。
这孩子,真的不用这么担心。
“小喜子,你手上拿的是?”
走近了,才发现延喜左手握着一小块苍黑色的木炭。
“紫姑娘给的,说是能辟邪。”
延喜有些紧张地笑笑道。
我有些无奈地瞪了紫堇一眼。
紫堇竟把从庐城带来的香炭说成是辟邪吉物。虽然这么说也不无道理。这香炭只在祭典时使用,也勉强算是能辟邪吧。
不过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冒出辟邪吉物一说。
有何必要?
“宫里发生了什么?”
我示意紫堇扶我上车,一边问道。
“娘娘走后,未时来了人通知说,现城里流窜着一位凶恶无比的杀人犯,不知躲藏在何处。由于这杀人犯是灵术师……所以,宫城内怕是也进得了,所以交待我们说申时过后一定不要出门。否则……”
否则什么紫堇没有继续说下去,大约是因为见到我神情不甚专注。
确实。
刚才上车时向街道的方向一瞥,竟捕捉到了一个黑衣的人影。
一瞬间,勉强能看见棱角分明的侧脸。
虔子绪么……他在那里做什么。
我定了定神。
不可能返身回去追他了。
就算回头,也追不上。
“然后?”
我问道。
紫堇偷偷瞥了我一眼,咂了咂嘴,继续道,“后来明公公派了人来,让我和小喜子拿了令牌出宫接娘娘。快到正贤门的时候,正遇到值事太监出发去各处通报说案犯已逮捕,宫内各项事务恢复正常。”
“就这样?”
“嗯……”紫堇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又抬头道,“出来的路上,我好像看到那个犯人了。”
“看到了?”
“嗯,看到了……就在萃澜阁东面。因为想早点出来,就抄了近路。在那里,远远望见的。”
萃澜阁,宫城内藏书之地。
“没看清?”
“嗯……是个披着藏青色斗篷的人。好多好多人围着他,看那阵势……应该是太极困灵阵。”
紫堇断断续续地说道。
跟了我许久,虽不具灵脉,却也能识得不少灵术阵式。
以灵术师组成太极困灵阵羁押的犯人,也算够得上需要全城宵禁的分量。
“皇上在那里吗?”
“诶?”紫堇一下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没看到。”
“确定?”
紫堇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宣帝的目的只是这个吗?
想不出。
窗帘子外,灰暗的夜空中飞过一群羽目鸟。
翅下圆瞪着的双眼,不论看多少次都觉得黏腻得有些恶心。
放了帘子,缓缓合上双眼。
一阵倦意袭来。
意识变得昏昏沉沉,视界里满晃着猩红色的斑点。
心脏灌满了冰渣般重得可怕。
用力睁了眼。
不能就这样睡着。
“小姐……”
紫堇攥着我的袖角,一脸担忧地望着我。
“紫堇你又没吃晚饭了。”
紫堇泛紫的双唇紧紧抿着,眉微蹙,在生气么。
“我没事。”
我微笑道,伸出右手揉了揉她的眉心。
紫堇总算勉强笑了下。
“让小喜子再往萃澜阁方向走。”
我吩咐道。
可当马车再次经过那里时,萃澜阁前的空地已空无一人。
一丝残余的灵术气息也没有。
偌大的萃澜阁,也只剩了一层最东面的一间屋子里还亮着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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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夫诸:象白鹿,但有四角。招大水。见《山海经(中次三经)》。
[2]角端:传说中祥瑞之兽名。形似鹿而鼻生一角,可日行一万八千里,通晓四方语言。其说始见于汉,又名“角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