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末哀(2)(1 / 2)
夕阳昏暗的猩红光线转眼间就消失殆尽。
走了近半个时辰,松柏林枝杈交叠间却全然望不见道路的尽头。
“嘤嘤……嘤嘤……”
四面八方,细小的婴儿哭声渐渐密集。
全然没有一丝生气。
小时候林平总是喜欢讲一些僵尸回煞、幽灵作祟之类的故事吓唬伈儿和紫堇,其中就讲过关于婴灵的故事。
不知为何第一反应想起的竟是这不着边际的婴灵。宣国众灵兽中,能发出婴儿哭声的不在少数,甚至有几种灵咒的施用也会伴随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
狼嚎般的寒风不知何时也已消失不见。抬眼只见头顶狭长的天空只剩了一片单调黯淡的苍蓝。
水魂虫发着淡蓝色的薄薄光线游动在七尺左右远的前方。
“被困住了。”
夕渊轻声道。
侧头瞥了他一眼,微微勾起的嘴角,像是觉得有些好笑的样子。
“不是锁灵。”
我放松了攥紧的双手,说道。
调整灵脉逆流,感应不到场力的变化。
因而并不是由于侵入灵锢咒而导致的灵脉被锁。
灵脉被锁虽麻烦,却并不是无法可解。
只是麻烦终究是麻烦,能不遇到自然是万幸。
走在身边的夕渊突然顿了一下脚步,微蹙了眉。
几乎同时,反应过来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庞大的蛛形灵络层层包围。
每一处细看来只是杂乱无章,似有规律可循,却都不过是构成庞大蛛网的细枝末节而已。
层层蛛网相绕相叠,如坐镇的蜘蛛充满耐心地一点一点缠死猎物般,缓慢地一点一点包裹着灵脉。
若非某种失传已久的噬灵咒场,即是某种上古灵兽。
“傀儡。”
夕渊很轻地吐出了这两个字,语调平静。
除了婴儿啼哭般的嘤嘤声,四周衣裳窸窣声也渐渐密集。
以及,完全感受不到一丝生气,笨重而滞闷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不是尸傀儡。竟是活体傀儡。
血液仍在血管中流淌,却散发着浓烈的腐败气息。
轻抬右臂,水魂虫消失在了空中,同一瞬间,最靠近的十三只傀儡,被钉死在树上。
冰棱直穿过心脏,刺过脖颈、手脚关节,刹那间血液喷涌出染红了纯白的冰柱,而冰晶在接触到血肉的瞬间沿血脉侵入全身各部。下一瞬,无数细小的冰晶爆裂,躯体化为齑粉。
夕渊愣了一下,唇边似滑过一丝嘲讽。
“娘娘以前遇到过活体傀儡?”
“差不多吧。”
我敷衍道。
左胸开始有些疼痛。
活体傀儡……虽活着,其实却是死了的。
不可能再醒来。
死人,只能永远睡下去。
“不要以为你能救所有人。”
脑海中浮现了讨厌的声音。
我知道。
所以我没有犹豫。
蛛形灵络紧逼着的态势并未因十三只活体傀儡的消灭而减缓丝毫。
必须找出源头,否则即使除尽了傀儡也无济于事。
剩下的傀儡在瞬间发动了下一波攻势,数量要比刚才多得多。
夕渊不知何时已拿了青剑在手,冷眼打量着前方。
冰棱刹时刺穿二十七只傀儡的身体。身后的夕渊轻跃起身,转瞬间也已将他那一方向的傀儡尽数消灭。
“娘娘找出源头了吗?”
身后的夕渊轻声问道。
我摇摇头,一时忘了夕渊是看不到的。
“藏得还真严。”
夕渊道,想是听出了我在摇头。
“不是咒场。”
我接着说道。
“感觉?”
夕渊问。
“是。”
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感觉。
庞大的蛛形灵络,从细处看似不起眼,却处处释放着强大得令人窒息的压力,和寒礼阁最深处看守水灵祭坛的古灵兽夫诸[1],有着微妙的相似感觉。
“在下莫名地也有这种感觉呢。”
夕渊笑了一声,轻轻腾空,静立于树梢。细长的树枝甚至连最轻微的振动也没有,一如根本没有人站在上面一般。
“就拜托娘娘了。”
夕渊说完,闭上了双眼。
刹那间空气剧烈振颤。
四面八方的傀儡发狂般涌向夕渊站立的位置。
【净灵回煞】
【除己之灵,外扩,附于物,一试虚妄。】
他不要命了?
将自身灵脉剥离,外附于蛛形灵络,以试虚实?
他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灵脉一旦剥离,凡体面对傀儡肯本不堪一击么?
呼吸越来越钝重。
冰棱刺穿傀儡身体的瞬间喷溅出的大量血液,根本来不及闪避,下一瞬又有无数的傀儡围上来。
视界染成了鲜红。
彻骨的冰冷。
“你叫什么名?”
“没有名?”
“喂,那边的大个子,你抱着她。”
“那些追杀你的人连我和她也要杀么?”
无数鬼魅般的低声呢喃。
疼痛沿灵脉传送得如此清晰。
“结束了。”
泛着银色光芒的漆色眼眸定定地望着我。
感觉一点点回来了。
原来自己正半跪着,后背,被身边的人稳稳托住。
我稳了呼吸,站起身。
“得罪了。”
夕渊道。
天空依旧一片死寂的苍蓝。
林子却已空荡荡。
“出来了。”
夕渊微微笑了下,又恢复了平静如水般的表情。
正前方,傲然挺立着一只淡缃色纤长毛发的古灵兽。
鹿一般的模样,雍容华贵的骨骼姿势,鼻上却生一角。
“角端[2]。”
我轻声道。
完全在意料之外。
如此祥瑞之兽,为何竟操控了这样多的活体傀儡。
角端乌色的眼眸黯淡无光。两行干了的血泪痕迹。
“它已经死了。”
夕渊语调平静地说道。
“灵脉已被剥离很久了。”
夕渊继续一字一字地轻声道。
太过平静的语调。
“够了。”
我说完,慢慢向被剥离了灵脉的角端走去。
角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漂亮纤细的长长睫毛下,黯淡的眼眸,完全没了一丝一毫的生气。
轻轻抚过角端淡缃色纤长毛发的脖颈。
温度正在迅疾消退。
与人不同,古灵兽在灵脉被剥离后,还能活很久很久。
只是,没了灵脉,剩下的只有生不如死的痛苦。
上古灵兽,最具灵性的神秘生物,近乎传说中神般的存在。
会想要夺回来。
剩下的躯壳,残破的魂魄,会想要夺回原本完好的灵脉吧。
降灵之势。
以活人为祭。
千年前的那一场战争之后,原以为不会再有这样的惨剧出现了。
剥离上古灵兽的灵脉……难道这次面对的敌人,竟是如此强大。
角端静静地吞咽下冰冷的空气。
却再也吐不出。
乌色的眼眸,黯淡地折射着铅灰色的光线。
只剩了死寂。
冰冷的躯体,残余的魂魄,刹那间随忽然而至的寒风散尽。
“走了。”
夕渊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身后。
“嗯。”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追上他。
松柏林渐渐稀疏。
隐约能望见马车道了。
“麻烦夕大人闭上眼等一会儿。”
夕渊没有答话,停了下来,闭上眼背过身。
被血浸染的衣裳,没法换了,只能以水灵术将附着于衣物上的血迹除尽。
“好了。”
我说着继续向前走去。
“一个人都没有呢。”
夕渊轻笑道。
空荡荡的街道,甚至连一丝灯光也没有。
“宵禁了?”
我皱眉道。
“应该是。”
夕渊说完,弯腰捡了块小石子,随手一掷,正正地击落了树顶的一片柏叶。
“内城的结界进不去,不过外城这一段就拜托它好了。”
夕渊微笑着说完,一只银白色的九尾巨狐倏地出现在了身侧。
银白色九尾巨狐的一只耳上锁着三枚青铜环。妖媚狭长的双眼,正懒洋洋地睁着。
“虽然很好奇娘娘的灵兽是什么,不过暂时还是保密比较好。”
夕渊笑着拍了拍巨狐的脸颊,巨狐满足地眯了眼,站起身伸懒腰般抖动了一下。
“我没有灵兽。”
我冷冷地答道。
“这灵狐原本也不是我的。”
夕渊微微一笑,像是早就知道了我的回答。
夕渊说完轻抬脚便飞身跃上了巨狐的背,弯腰向着我的方向伸出手。
我没有理会,轻轻一跃,侧坐在了他身后。
他轻叹了口气,拍了下巨狐的脖颈,巨狐昂头向天,腾空而起。
“娘娘抓紧了。可别掉下去。”
夕渊道。
寒风直直刮过身侧。
脚下的末城,一片灰暗。
微弱的几点灯火,应是官家所在吧。
巨狐银白色的九尾轻轻摆动,纤长的银白色毛发浅浅泛着微光。
“要下去咯。”
夕渊侧过脸笑道。
话说一半,巨狐毫无征兆地突然下降。
胃内一阵恶心。
几乎笔直的突然下降,落地的瞬间却很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