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 / 2)
他常常在想,如果出月子那晚他不是一直沉默地站在门外,而是推门进去,哪怕给她一个无声的拥抱,他们的处境会不会就此不同?
“不理你你还不把我缠死啊,”女子红着脸掏出帕子替他擦眼角,娇嗔地取笑道,“都当爹的人,还哭鼻子,也不怕孩子们笑话你。”
“长欢,我们的孩子还在?” 何致年颤不成声。
“你怎么了?”女子白皙的小手盖上他的额头,喃喃自语,“没有发热啊,怎么尽说胡话呢?阿舍跟阿得当然好好的,他们的名字还是你给取的呢,你说不必事事追求圆满,心安即自在,有舍才有得。”
是啊,不必事事追求圆满,可他想要的,今天全都圆满了。
何致年泪崩了。
见他这幅模样,女子一下子慌了神,忙不迭从床上下来:“三郎,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差人去请邹老先生。”
何致年一把抓过她纤细的手腕,泪中带着笑:“长欢,有句话我放在心底好久了,今天想说给你听。”
“什么话?”
“娘亲,娘亲,”院子里忽然响起小姑娘尖利的啼哭声,“你快来呀。”
“这两个小东西真是一刻也不让人安生。”女子拍拍他的手,歉意的笑笑,起身朝门外走去。
“长欢,快些回来,我的话还没说呢。”
“好。”
……
“长欢,长欢!”
何致年再次醒来,身边已没有女子跟孩子们的身影,只有一盏微弱的青花油灯静静燃着,一灯如豆,衬得床尾立着的人影模糊又阴森。
“老爷,您终于醒了!”老仆何喜立即上前,在他身后塞了个大靠枕,说道,“邹先生真是神人啊,他说您服了他的药,子时一定会醒,您就真醒了。
“老爷,邹先生遍查古书,已经找到了治疗您的良方。只要您挨过今晚,痊愈有望啊。”
“邹老先生的医术一向高明……”何致年靠在枕头上喘气,眼风不经意一扫,发现忠仆脸上满是哀容,不由提高了声音,“怎么了?”
“老爷,给您看病的是小邹先生,不是老先生。老奴知道,因为夫人的缘故,您看重老先生,可他已经故去多年了,还是您出的丧葬费呢。”
甚么!!!
邹篆已经不在了???
何致年有如五雷轰顶,一口腥甜涌上喉间,他连忙问道:“夫人、小姐和少爷呢?”
何喜一听这话眼泪马上就下来了,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几十岁的大男人哭得像个孩子:“请老爷节哀。”
何致年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两眼猩红,像只噬人的凶兽:“节哀,节甚么哀?我问你夫人、小姐和少爷去了哪里?”
“老爷,咱们府里从来就没有过小主子。刚才内卫抄家的人说、说夫人走到广平府……仙逝了。”
抄家!流放!
何致年猛地清醒过来,现在是延兴十年,他是被白眼狼皇帝抄家革职的罪臣。
枉他将赵昚视作子侄,悉心教导、苦心栽培,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成为一代明君,带领风雨飘摇的大乾朝走向新生。
可狗崽子是怎么回报他的?
抄家、削宫秩、迫夺玺书诰命,以罪状告示天下,最后竟连他的挚爱也夺走了!
“噗——”
何致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他趴在床边以手捶胸,痛苦得无以名状:“何喜,我好悔啊,如果能早些将夫人送走……”
“老爷,您别这样。”何喜膝行到他身边,不停地哭着磕头,“谁能想到您一生兢兢业业,竟落得如此下场?夫人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您如此自苦。”
提到“泉下”,何致年渐渐平静下来,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示意何喜扶他坐起来,开始冷静地交代身后事。
“我走以后,你去找小邹先生,让他帮你联络燕回,请燕回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将我与夫人合葬;岳父岳母只得夫人一个独女,你以后就去荆州定居,在他们墓旁结庐,替我和夫人好好尽孝;我虽刚直专断,但我不信人心不古到了眼盲的地步,若将来我能昭雪,将诏书焚于岳父岳母墓前,告诉他们来世我还做他们的半子。”
说罢,在忠仆的痛哭声中溘然而逝。
长欢,这么多年你对我不理不睬,可你终归舍不得我,为何这一次你要这么狠心?长欢,等等我,黄泉路黑,有我给你开道,你必不会害怕,也不会寂寞。
长欢,若得来世,请允我加倍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