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7）（1 / 1）
黑山，少昊族。
山腰处随着地势参差而建的部落，聚有千余人之众。外形上大致相同的石屋，鳞次栉比。入夜已很久了，但家家户户的窗前却仍旧露着淡淡的灯光，是温暖的赤色。石榴石不比烛火，无法熄灭。所以每盏灯台都会有两个灯罩，一是镂空罩，雕以不同的花饰纹路；一是石壁罩，统一的样式，薄薄的一层石壁做成拱形，套住碎石，便密不透光。
西面，稍显偏僻的一条小径上，一幢别无二致的石屋中，灯光时明时暗。石壁罩与镂空罩，每隔一会儿便交换使用。屋内灯光再次亮起时，妇人柳眉已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抱起床榻上尚在襁褓的婴孩，隔着棉布轻拍摇晃，孩子的啼哭终于又一次渐渐的低了下去。今夜，已是第几次了突然哭醒了，妇人已没了准数，只觉这孩子今夜似乎尤为不安。明明已经入睡，可一旦熄灯，很快便会自行哭醒。妇人无奈，只得起身掌灯，再次将婴孩安抚入睡。如此反复数次，这孩子像是不知疲惫一般，折腾不止。平日里，并不是这样的，在这地界，哪怕是婴孩最熟悉都只会是黑暗，而不是光亮。
家里，只得妇人和婴孩两人，男人在三个月前入了军队。灯亮着，孩子不哭了，却怎样都不肯闭眼入睡。妇人掀开衣襟，露出圆润的乳房，将婴孩稚嫩的头颅埋入胸口。孩子本能地含住了乳头，却迟迟不肯吮吸。妇人微微晃动了几下孩子幼小的身躯，像是在催促一般。怎知换来的，却是孩子狠狠地一咬。妇人吃痛不已，猛地将孩子抽离胸前，刚想开口怒骂，却又碰上了孩子水汪汪的黑瞳…明明不知世事，他却也本能地感到如此不安…
这漫长的夜啊，可否真的会有完尽…这漫长的夜啊，可否永不终止…
妇人看着那双澄澈的眸，默默地失了眼眶，再一次，将孩子紧紧地抱在胸前…
放眼群落，那些尚未熄灯的窗柩里，家家户户恐怕都是差不多的光景…族内能够征战的青壮年，早在三月前便离了家，强制性的加入了军队，家中剩下的基本都是老弱妇孺。虽然这样的做法是头一遭，以前征兵都是志愿性的，但族内的男人们却没有任何怨言，更没有人试图不服役。而族内为了防范游魂的突然进犯，所设立的常备军一直是驻扎在部落外围的，如铜墙铁壁般将族人守护在内。但这一次，大部分的兵力似乎都往山上集结了，留下山下驻守的士兵，还不到平素里的三分之一。
因凤凰五百年一涅槃，这在族内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常识。虽不知五圣如此安排兵力，到底意欲何为，但族人均是基于信赖而绝对服从。纵使是如今的少昊族人，但普通族人的寿命也不可能长达五百年，即便是可以寿满五百年的五圣，也是没可能经历两次凤凰涅槃的。因而，对于他们而言，这是碰巧赶上的命运。若是早生一轮，若是晚生一轮，或许这都是可以避开的劫难。可一旦遇上，便定是在劫难逃。凤凰涅槃，到底会给族内带来怎样的灾难，他们并没有亲身的体会，有的只是历史与传说，传说五圣之力减弱，邪神率游魂大举入侵…这到底是怎样令人绝望而战栗的恐惧，没有亲历的人，永远不会知道…
孩子总算又再次入眠了，妇人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到床上。再次走到灯台前，拿起石壁罩，拿起，又放下…最终摇摇头，轻手轻脚的推开了紧闭的窗户，妇人抬头望着黑山之巅，空空荡荡，漆黑依旧。她不知道，她凝望的地方，就是那座肉眼看不见的神坛…
神坛内，五圣齐聚。
半空中陡然出现的一列阶梯，象牙般的洁白，散出如晚星一样的皎亮银泽。两侧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让这悬空的梯级显得更为不实，似乎一踏上去便会如处云端般，迅速坠落。低头，不见黑山不见族落，这是完全隔绝的异空间，寂静无声与世隔绝。拾级而上，神坛的形态越发鲜明…
浮空的圆形神坛，庞大得让人难以置信。五根粗壮无比的殿柱，环绕神坛一周。殿柱高耸，直插天际，支撑着那根本不存在的穹顶。这是露天的神坛，五根殿柱均是异色，赤青黄白紫。但那不像是殿柱本身的颜色，细看之下，殿柱的外层竟是透明的，如云霞般缓缓流动的色泽，是被封存于柱内的。五人合抱亦围不拢的柱身，抬头仰望亦看不见的柱顶，这殿柱是五圣与凤凰之间的某种连结。以米白色大理石为基的神坛，数千年来就这样凭空悬浮于黑山之上。
身处神坛中，纵使坛内通体亮堂，但内心总所能感受到的压抑与渺小，却是这地界任何一处都无法比拟的。因为在踏上台阶的第一步，不见其身，也能清楚的感受到一股无可比拟的力量，神的力量。具有绝对的压迫感与威慑力，是弱小的人类，即使内心不愿低头，双膝也止不住颤抖的绝对悬殊。这就是人类对神明，最直接的崇拜与恐惧的来源。
若非亲身体会过，便不会明白这能在瞬间让人血液凝冻的压迫感。而一旦体会过，便又终身无法忘记，忘记那种全身毛孔都紧紧闭塞住的压抑。纵使凤凰是少昊一族的守护神，但人神之间始终有不可超越的界线。正如凤凰的守护，从一开始就是有代价的一样，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平等的可能性。真正切身面对凤凰时的战栗，五圣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的守护神并非是什么温良的存在。
位于神坛正中的一顶五边形祭台，高出神坛一丈有余，白玉所制，弥散着粼粼的寒气。上悬五根黄金横木，错落而至，最高处那根肉眼几乎只能勉强看出一丝光亮。横木两侧的悬索竟像是径直从漆黑的天幕中垂下一般，望不见尽头。除此之外，祭台之上看似空空荡荡，但围绕立于台下，尽数身着战衣的五圣都清楚，既使此刻看不见，但体内所产生的共鸣，却异乎寻常的强烈，五凤都尽数都在这无法靠近的祭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