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6）（1 / 1）
千百年来一尘不变的黑，一尘不变的夜，却或许是今夜无眠的人，在地界的最后一夜。
那是冬眠将尽的青蟒，深眠整整一个漫长严冬，在春晓前苏醒，缓缓吐出猩红的蛇信，蜷缩的身体贴着地表迟迟而动。在潮湿阴冷的地下，隐藏起阴狠的兽性，堕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只能藏不能露，这一切都只为等待这一刻的来临…
忍辱偷生之日已尽，东山再起时已到。奢比尸的脸因为兴奋而止不住颤抖着，左侧的青蟒随势而动，如被赋予了生命般，睁着碧青圆瞳，夸张地扭动着缠绕的身体。
“哈哈！哈哈哈哈！”
奢比尸猖狂地笑着，这数千年的憋闷，终于要结束了。重返人界，好好的大闹一场，闹一个鸡飞狗跳、天翻地覆，叫所有人无处安身才能尽兴，才能弥补这么多年来的忍耐。要亲手毁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一手建成的世界，当年的一分仇，今天就要报以十分怨！
“哈哈！哈哈哈哈！”
稍一用力，奢比尸手中的杯盏便顷刻碎成一地细渣。
不够，还不够！
体内不断上涌的血液，让他现在就想破坏眼前的一切，这杯盏这桌案这房间，甚至是整座殿宇，整个黎城，都毁了好了，都毁了好了！反正再也不会回来了，破坏，破坏所见的一切，破坏所到的每处！
像是呼应内心狂暴的冲动一般，奢比尸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臂上青筋凸显，一根根如手指粗细，像藤蔓一般缠绕裹挟着难以自控的兴奋。此时此刻，浑身血液冲撞沸腾的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这才是活着的证明！他奢比尸还活着！还要再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
“啊————！！”
千百年来的郁结愤懑，一朝再起的血脉贲张，最终全化成这声石破天惊的怒吼，从奢比尸口中如熊熊火焰般，喷薄而出…屋内四壁皆被震得裂痕满满，仅仅一声震吼，便让如此厚实的石墙冰裂，但这样的发泄却不及心中波澜的百之一二…
“啧！”
寂静夜色中，整座黎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颤了两颤。烛九阴望着桌上轻轻晃动的茶杯，口中泄出了一个不满的音节。
“这个蠢货…”
烛九阴虽是抱怨，但眉宇间却没有了往日的愤怒，因为他心中又怎会不是五味杂陈，又何尝不想振臂一呼…但…在他心中，现在还不是时候。不到最后一刻，不真正亲眼见到那黎明的曙光，一切的期待也好，野心也罢，便都来得为时尚早。
上古，随主上征战，终败于逐鹿之野。那是悔恨的历史，却也是烛九阴常常忆起的往昔。尽管已过了好几千年，但只有这一页记忆恍如昨夕。一闭上眼，仿佛都还能嗅到那血流遍野的腥臭战场，还能看到主上率众弟兄杀出重围的飒爽英姿，还能听到九黎族同胞们的振臂高呼摇旗呐喊…在炙热的艳阳下，在烽火的战场上，那记忆始终炙烤不熔，越发鲜亮…
九黎族虽生来丑陋，且身有异形，但本性也与炎黄子嗣无异，没有人生来就是好战者。但丑恶的外貌与兽形，却未这一族带来了无尽的苦难。在与炎黄子嗣共居的岁月中，遭受排挤，不能分得良田不能沿河而居。身份下贱，没有为士进学的资格，多数幼童一生下来，便注定了终生的奴隶命，可以随意买卖，随意伤害，甚至失手致死了，也无人问津。那与生俱来的猿臂、蛇尾…就是一切罪恶的根源，仅凭这一点便被判罪终生，永无翻身之日。
最残酷是，有的九黎族父母，为使孩子能融入大流，甚至不惜对自己亲生的婴孩下手。在刚生下来时，便砍掉其兽形的部分，而后弃置闹市，盼有炎黄子嗣能误将其收养。与其作为同族，猪狗不如的郁郁终生，倒不如赌上性命，混入他族群类，或可有一个正常平凡的人生。由此，终于还是有部分九黎族，成功的以生命为代价混入了炎黄血脉中，与其融合，诞下外形上越来越接近常人的后代…
然，大部分九黎族都渐渐放弃了共处的念头，被迫放弃易于生存的黄河流域，迁居穷山恶水之地。年年天灾人祸不断，仅是一场连绵数日的大雨，就或可要了全村人的性命。环境恶劣，生活困苦，使得族内的制造术尤为发达，不得不靠自身靠双手求生存求改变。
幸好，一切的苦难与隐忍都是值得的，命运是公平的。蚩尤的诞生，改变了一切。他的奋起一挥，一呼百应。曾只用于造农作器具的制造术，也派上了巨大用场，战车盔甲攻城器，没有什么是族人造不出的。蚩尤曾百战百胜，率领族人一路杀戮抢掠，夺回本该属于族群的栖息之所与人身尊严。那是九黎族最昌盛的年岁，族人繁衍众多，蚩尤威名震天，不仅仅是同族的追随者，就连一些魔族也如水之归下般顺势归附。由此，蚩尤的宏愿从最初的夺回栖身之所，变为了统领天下，直至最终定格在了杀尽炎黄子嗣，独留九黎后裔的一腔仇怨上。
于是，命运又一次转向了…逐鹿之战，几乎输掉了一切…就连蚩尤这不可或缺的领袖，也难逃一死，身首异处，永不轮回…
烛九阴是机关算尽之人，却也是相信天命之人。这段漫长的历史史诗，这么多年他反反复复回首多次，越是思索，便会越是觉得他们没有错…要夺回生存的权力没有错，要驱逐异端他族也没有错，之所以会败，都是命运作祟…人算不如天算…
思及此，烛九阴的唇角浮起了一丝轻浅的笑意，一边嘴角微微上扬…没错，这一次命运又站了他们这边。不能转世的主上都已回来了，这难道不是命运给予他们最大的暗示吗…
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