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窟鬼（1 / 2）

这情形顾玖曾是见过的。

极乐丸——八荒盟极刑秘药，只有掌门及大长老身上才有，也只会用来处置门中罪大恶极之人。可一个老妪会做过什么？顾玖已经摸不着头脑，她朝苏玦看去，却见他从未有过的异样，仿佛是见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般，一时也诧异了半晌。

苏玦忙上前，点了她身上二处穴道，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底描金的瓶子，倒出一粒金丹塞进她嘴里，再拿水灌下。老妪服了药，喉咙里堵着的那口气终于顺了，长长呼出一口气，吐息数次也就慢慢恢复了正常。

再睁眼时，老眼里全是浑浊的泪水，她推开顾玖的手朝苏玦跪下，脑袋砰砰地在地上磕了数响，声音都在抖:“老婆子谢过少主人了！”

可苏玦的眉眼却更沉了，冷冷地问她，“谁会给你吃极乐丸？”

老妪浑身一抖，伏在地上以头抢地撞了数响，冰冷的地上便有几丝殷红晕开。她几欲哭死过去，又惧又恨，凄厉地嚎叫一声:“正是那白樱！”恍如晴天一声霹雳，顾玖大惊，她已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反射性的朝苏玦看去。

苏玦立在那背光处，他早已掀去了兜帽，却逆着光也瞧不清神情。只见他拢进袖里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平静又漫长地重复着，“哦……是她，是她。”

老妪继续哭道:“那年天灾人祸并降八荒盟，太行七子接连暴毙，死的是不明不白！偏逢小人作乱污告掌门通敌叛国。梁帝震怒，那些个平日里攀附的、巴结的，全都递了折子声讨掌门，梁帝数罪并罚，后脚就昭告天下。狱行司才审了不过半月，半个月啊！就将他推至午门，活剥其皮，生剐其肉，足足割了三千余刀才毙命。他们的心多狠啊，这还不够，又将掌门的头颅割下在菜市口吊了整整一年，这一整年，近半的旧人都四方逃命去了，我们过得是生不如死啊……”

顾玖依稀记得，四年前的雷雨夜，通向青云峰的山道上灯火染红了半边天，她在后山也能瞧得见，悄悄跟过去躲在灌木丛里，远远看着。那些官兵举着火把，刀已然亮了锋芒，全握在手上蓄势待发。苏长盛环顾四周，身后是他的三千门徒，个个风华正茂，是一等一的好儿郎。年少轻狂的苏玦被按在泥地里，浑身被雨浇得湿透，不远处掉落的剑见了红，混着雨水蛇行一般的淌。苏长盛紧着胸口的一腔正气，头也不回得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她的呼吸跟着回忆紧了起来，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这老妪说的，是四年前的雷雨夜里活下来的每个人，心底不可磨灭的痛，此恨绵长，永无绝期，断无可改！

苏玦亦哑了声音，扶起她:“你如何回了这里，若不是被我的探子发现，我也不会知晓。”老妪蹒跚起身，连连点头。

他又将手拢进了袖里，身子一动不动，只牵了牵嘴角，双眼看着她:“如今的八荒盟又盛了，过去的旧人也尽都回来了，佩姨，你随我回去吧。你是我的乳娘，我会像亲儿子一样待你。”

苏玦说话间，老妪又喝了口水，顾玖撕下一截衣衫替她擦去额上的血。她的目光始终未离开苏玦，绕是灯火依稀，也要将他的神情览进眼里。她默默将那带血的布条儿扔了，慢慢站到了苏玦身后。

老妪浑似不觉，吐了口浊气，叹道:“总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老婆子没读过几年书，却也晓得这句话。那年我也不知该去何处，扮做农妇混进了京，那时南城正在被朝廷肃清，各处产业查封的查封，抄没的抄没。我……”

说到这，她抹了把老泪，悲怆道:“我、我不敢进去啊，又一路装疯卖傻去了东城，成了叫花子，到处吃人的剩饭。原想等风波定了再溜回南城，不想还是被他们发现了，那白樱便叫人生生掰开我老婆子的嘴，喂了我极乐丸。说谁叫我是八荒盟的人，又叫你吃过我几口奶，便非要我死在八荒盟的极刑下。”

空气便凝固了。

顾玖沉默着，半晌才低低一声:“樱姐姐不是这样的人。”此话一出，引得老妪忽然发狂，她尖叫一声，拿了茶碗便朝她砸过去。顾玖的双脚却像黏在了地上一般，她根本不打算躲，凛了神色，翻掌便将茶碗切成了两半，茶水溅了一地，地上却半点瓷器渣也没有，被严丝合缝得劈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