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窟鬼（2 / 2）

这掌力……老妪呼吸又急了起来，又惊又怕的指着顾玖，连连说了几个“你”字。顾玖却只冷冷看着她，一动未动。老妪气得狠了，骂了句脏话，老泪夺眶而出，望向苏玦，厉声质问他:“好好好！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人？这就是你说的，要像对亲娘一样对我？”

苏玦终于从阴影处走出，他慢慢抬了头，面上风平浪静，瞧不出半丝表情。烛火从他背后打下，落在他银灰色的长发上，老妪眼不花，她瞧得真真切切，那双漂亮而冷漠的眼，此刻浸着刺骨的风霜。

良久，苏玦问她:“你说了这么多，为何只字不提是否愿意跟我回八荒盟。”她怔住，想辩解却觉得胸口被一块石头压着，怎么也开不了口，不由得大惊，这难道才是？？

苏玦闭上眼，他怀中的另一瓶药是用不上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主动提及四年前的雷雨夜，更不会想为的还是揭露另一个亲人的真面目。此刻他的那颗心觉出了一点锐利的痛，又问，“四年前，先父惨死，他的儿子一夜白发，天下人尽知！……这是何等痛楚，从无人敢在我面前提上半字，你为何要穷形尽相，字字诛心？”

老妪掐着自己的脖子，一双眼瞪得差就要爆出。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声音，像凌厉的风穿过细密的树林，又尖又利。那是她的喉咙开始烂了，不久后，五脏六腑也会跟着烂的精光。老妪扑通一声跪下，浓稠的黑血和着烂掉的组织块，泉水般从她喉头涌了出来。

“往生丹！”顾玖呼出声，苏玦给的根本不是解药，而是极乐丸的催命符，他到底是来寻仇的。可她并不惊讶，这本就是苏玦，狠、毒、绝、厉，都被一层温情裹着，尽藏在那心尖上。

苏玦垂下双手，这样恩将仇报，又算计着他亲情的人，却也是将他一手带大的乳娘。他看了良久，慢慢红了眼眶，心底的恨与愤怒，终化成了一句悲凉的叹息，“我八荒盟多少人，皆因你而死啊……”

随着他消去的话音，老妪散了架一般轰然倒下，她眼里已没了光，像一条被拍上岸的鱼，两脚无力的蹬着，呼吸只进不出，脸上一片惨白，分明是濒死的相貌，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人间仙境，嘴角牵着诡异的笑。

不久两眼便翻了白，苏玦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不甘心，还想喊冤枉，却再没了说话的机会。她恨自己命不好，更恨苏玦这狗娘养的，明明早就知道了，却还在那装模作样，倒叫自己信了真，可笑她演了一出好戏骗来的却是一张催命符！他见自己服了药病好的假模样，心里不知该有多乐吧？

老妪挂着慈和的笑，安静的走了。她的内脏尽化成了一摊血水，肚子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顾玖瞧着她那副逐渐腐败的尸体，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砍下她的手指。”苏玦移开了视线，他又成了往日那个温润如玉，喜怒不形于色的少掌门。

八荒盟清理门户，总要带回那人身上的什么，或是手指，或是一块皮，若实在死的干净，捡了头发也要拿回去放进陈罪祠，这才叫一个圆满。那老妪皮肉早就松了，烂得极快，所幸此刻才烂至了锁骨，还有时间。

顾玖从太行山下来，身上并未带匕首，连平日防身的暗器都摘得干干净净。她暗暗道了一声“得罪”，先拧断老妪的无名指，又捡了碎瓷片，扬手一挥利落地断了她的生筋。收进袖中放好，低声一问，“这件事朝廷会知道是我们做的吗？”

“极乐丹是她喂的，今日不过是毒发。”苏玦道。

“断指呢？”她蹲下来，打量着老妪的尸体，腐化的速度可真快，这就到了胳膊。至多再过三炷香的功夫，这具尸体就只会剩下一堆白骨。肉是没了，可平白无故少了根手指总是会叫人疑心的。

苏玦推开门，风雪一并涌了进来，瞬间扑灭了烛火。整个屋子都笼在黑暗中，外头的月光照进来，打在苏玦身上，顾玖便只瞧见了他。“你见过战乱时扔在外面烂了数月的死人吗，哪怕肉都没了只剩下骨头，为了活命，老鼠也是要啃的。”苏玦拂袖走了。他的父亲，竟就因为这样的人背上了叛国的千古骂名。

外头的雨雪仍旧未停，顾玖锁上门后追了出去。苏玦没有等她，拢着袖独自走着，远远已只剩了一个点，那些雪轻飘飘得落在他的发上，很快便化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