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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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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井壁青苔上浸着前夜凉意的露水,在黎明第一缕微芒的映照下,隐隐泛出瑰丽的眩光。

风扶辙终于从井底爬了出来。

这个身体的前主人虽然死了,可生前还有着初窥二品会元的实力,聊胜于无,堪堪可供风扶辙抠着井壁,一点点往上磨。

这一磨,就耗了大半夜。现在,风扶辙已是精疲力竭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个颓败的大花园,四周荒茅丛生,苎蒿攸积,亭子上长满了青苔。

可以看出,这里之前是大户人家的后院。

现在,显然,成了抛尸的好去处。

“雁……雁流!”

在他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惊呼。

风扶辙转身,看见一个绛色纱衣的美少年,正愣愣地用手指着他,一脸不可置信。

“你……不是写信说,去帝京了么?为何会在这里?

“还一副……这个模样?”

风扶辙站在那儿,青衫破烂污秽,沾满血迹、尘埃、青苔和泥土,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左手随意负在身后,右手轻轻拈下鬓角一茎青黄枯草,平静地反问:

“你又为何会在这儿?”

此地荒凉,罕有人行迹,一般人无事不会来,何况是这种锦衣华服的少年。

美少年面色焦切,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新近炼制筑气散,尚缺一味双眼灵荨。我想,荨麻多生于此等荒芜之地,便跑来碰碰运气,不想竟碰到了你。雁流,这一身的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看来,这具身体的主人,原叫做“雁流”。

“我被人,推下了井。”

这具身体上,全是与井底、井壁撞击、刮蹭形成的瘀伤和擦伤,除此之外,再无外伤。在井中时的姿势,也舒展放松。显然是事发突然,尚未来得及挣扎。

这个“雁流”,并不是遇害后被丢到井里的,而是在毫无防备时,被人推下井而死。否则,二品凝神的实力,再不济也不至于轻易摔死。

那个凶手,必然是他熟悉的人。

少年大惊,瞪大了杏眼:“什么?!被推下井……你可看清了那人的脸?现在此处可有危险?!”

“无。”

少年舒了口气,连忙道:“那便好。雁流,你身上伤势不轻,快随我回白芷居敷药包扎,之后,我们再一起向家主禀报此事。”

“好。”

于是少年往外走,风扶辙在他后面跟上。

二人的步伐不紧不慢,均是落叶一样落到地上,轻细无声。

他们头顶上的灰色天幕,回斡着一群漆黑乌鸦。鸟群时不时传来几声粗噶的厉叫。

风从西边吹来,卷集着一股轻飘而馥郁的鼠尾草的浓烈刺鼻的香气,把风扶辙身上的血腥味压在了下面。

走了一段路,少年突然微笑着回头,“对了,雁流,你左手拿着什么东……”

声音戛然而止。

一条井绳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少年眼中映出的是风扶辙抓着井绳一把套住他脖子的双手。

剧烈挣扎间,少年袖口里滑落一柄寒光凛凛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不知你是忘了,还是,情急之下,没有编出好的借口。”风扶辙面无表情地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双眼灵荨,并非生于荒僻之处,而是腐生,种子寄生于新鲜尸体的双眼中,以死人血肉为食。普普通通的废弃后院,你竟能预知到有尸体,真是叫人佩服。”

“不,不是……”少年疯狂挣扎着,绝望而无声地做出口型。

“呵,”风扶辙笑了一声,脸上表情却丝毫没变。他温和地轻声道,“我幼年时,曾无意中践踏一只母灵蟾,那时,我以为它死了,有些害怕,便把它埋到了土里。第二天,第三天,我都会到同样的地点去观察。第四天,我实在是不放心,便让小厮把土重新挖开,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少年瞪大了眼睛,口吐白沫,口中发出“呃呃”的声音。

风扶辙微微一笑:

“它还没死,在土里瞪大了双眼,死死看着我,甚至,双腿抽搐着,分泌出了一长串秽物一般的卵。

“在我惊呆的一瞬间,它从土里一跃而起,喷出满身恶心的黄黑色毒液,溅到了我和小厮的身上,然后,飞速窜起,逃得无影无踪。

“结果是,我大病了三个月,而那个小厮,当晚便中毒而死。

“从那以后,我便领悟了一个道理:在没有把敌人彻底杀死之前,永远比不要宽宏大量地放手。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以后,会怎样在暗处,死死盯着你,等待着哪一天,你闭上眼睛休息的时候,猛地跳出来,剥你的皮,吮你的骨,吃你的心。”

“这个道理,也送给你。

“不过,看似你好像已经没有机会去弥补错误了。”

少年开始不由自主地翻白眼,伸出舌头。

但同时,开始艰难而无意识地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口型。

“羽……羽……青羽……青羽……”

“青羽……青羽……”

“是……是……是青羽……”

“是青羽啊……”

绷的一声,麻绳断了。

被绳子绞住脖子的少年,失去了支撑,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开始猛烈干呕。

“那个人,原来叫青羽啊。”风扶辙自言自语。他揉了揉被麻绳勒出血红淤痕的掌心,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柄匕首,握在手里。

他终于知道了真凶的姓名。

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怀疑这个绛衣少年。

在井底,他就检查过,“雁流”的致命伤在后脑。这说明他落下时是背部着地,也就是说,他是面对着凶手被推入井中的。

如果凶手是绛衣少年,他看到自己“死而复生”,很大程度不会震惊之下喊出自己的名字,而是会远远地躲开。因为,“雁流”死前,一定和凶手在一起,并且看到了他的脸。

同理,凶手不会问出“你可看清了那人的脸”这种问题。

眼前这个像死狗一样趴在地上干呕的人,很有可能,仅仅是当时碰巧躲藏在现场的旁观者。

那个问题,并非是想问自己有没有看见凶手,而是想试探自己,有没有看见躲在一旁的他。

至于这柄匕首……

风扶辙在少年旁边蹲下身,把少年翻成面朝上的姿势,扯开他的衣襟,把手探进他怀里,摸了起来。

果不其然,摸到一个纸包。

风扶辙把姜黄色纸包掏出来,一层层展开,里面赫然躺着两颗糠样的黑色植物种子。

灵荨的种子。

绛衣少年的算盘,已然明了。

废物利用。

既然雁流已经死了,既然他自己恰好缺一味药材,那么,不如就借雁流的尸体一用。

用这把匕首,挖开他的双眼,把种子种进去。

然后,静静地等待。

等到雁流的尸体彻底腐烂。

等到他的种子吸饱了养料。

他的两株灵荨,会生根发芽,枝繁叶茂,然后,茎叶相交,逐渐汇合为一株宝贵的双眼灵荨。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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