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1 / 2)
天地沉寂一片,仿佛封印了千万年的陈旧橱柜。连尘埃也偃息了。
苍穹下,诡异的血红太阳就蹲踞在地平线上,喷出的炎炎鼻息烧焦了每一寸颓绿青黄的野草。
一座土黄山丘下,静静躺着一尊庞大的玄黑色龙尸,脊椎骨高高耸立,直插碧落,仿佛死前曾不甘地挣扎爬起过,但又失败了。它半边身子只剩晶莹剔透的琉璃色骨架,在阳光下闪耀着神圣的金光,另外半扇身子,正遭受着一群赤身裸体的野蛮人的啃噬,血肉残破,半只巨大的龙眼还不甘地睁着。
风扶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静静坐在一块灰白色巨石上,注视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
他注意到自己同那群野蛮人一样□□,也知道,此刻他拥有的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骨骼粗大、富有力量的大手,不是他自己的。
这双手上,沾满了那条龙身上的血液。
这具身体的主人,刚刚徒手屠杀了一条巨龙。
那群趴在龙尸上,用牙齿破开巨龙鳞甲,撕咬啃食血肉的野蛮人,是某个部落的初民。
他微微握了握拳头,感受到了里面蕴含的爆炸般的可怕力量——仿佛一出手,万千星辰都会碎裂在他脚下。
饶是他已经死了,生前也见识过许多事,仍感到骇然。
这不是凡人的力量,甚至也不是修真者的力量。
这是神的力量。
不远处的进食告一段落。
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野蛮人,扛着一条半山高的龙腿,兴冲冲地向他跑来,大地也随着他的步子起伏震动。
青年野蛮人跑到风扶辙坐着的灰白色巨石前面,双臂高高托举着龙腿,扑通一声跪下来,眉飞色舞,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然后放下龙腿,对着风扶辙,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随即,他身后跑上来一大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俱是步履如飞、体格强健,他们模仿着青年的动作,跪倒在地,嘴里念念有词,也行起了五体投地之礼。
风扶辙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他们的意思。
臣服,献祭,祷词。
这群野蛮人,不是把他当成了首领,就是把他奉为了神祇。
他微微皱眉,起身。
他早已厌倦了这种感觉,这种被人当作精神图腾的感觉。他不想在死后再来一遍。
当一个人,成为一种图腾、一种象征,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他的价值,就只剩下那个符号所包含的全部价值。
当那个符号价值消失,他存在的意义就不复存在了。
先帝是那样,当初的风扶辙自己也是那样。
他是真的厌倦了。
于是,
在一众匍匐在地的初民虔诚敬畏的目光中,
风扶辙转身,跃下灰白色巨石。
然后,在溅起的漫漫黄尘中,向着与初民们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
风扶辙再次睁开眼睛。
他此刻躺在地上,全身剧痛。
触目所及的天空,苍茫一片。不远处,几团灰色的烟雾正向上蒸腾。厚重苍穹下射下几束裸露的白光,毫无遮拦地洞照折射金属光泽的铅灰色地面。
他支起身子,立马被一只脚重重踏回地面。
他抬眼朝上望去,正好和一双冷漠的深灰色瞳仁对视。
这是一双造物主的眼睛,洞悉而虚无,除了低头俯瞰的高傲,不掺杂任何动物性的情感。
风扶辙面无表情地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抓住这人的脚踝,躺在地上,把他举了起来。
不远处传来一片哗然,还有几声叫喊。
那人平静地悬在空中,背着手,依旧低头俯视着风扶辙,身上的天灰色麻衣在风中微微掀动。
然后,那只没被风扶辙抓住的脚,微微提起,随即猛然发力,向被风扶辙握住的另一只脚重重并拢。
轰然一声。风扶辙握住那人脚踝的手,被两脚并拢形成的冲力夹出一道血痕。陡然痛楚之下,他硬是咬住牙,没松开手。
那人淡漠的神色不变,再次迅速抬起腿。
又是轰然一声。
身旁的平地上传来沙石因震荡而陷落的声音。
右手麻了。这回至少有十象之力。也许是对方留手了。
这不是凡人之间的角力。
风扶辙的视线,森然逼视着对方的双眼,右手攥死了那人的左脚踝。
那人神色不变,目光没偏移分毫,第三次抬起右腿。
天穹的罅隙间打下来几束白光,穿过空气和尘埃,笼罩住悬空的这人,衬得他愈发遥远而神秘。
在他右腿最终落下前的一刹那,风扶辙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迅速起身,将那人飞扑在地,死死压倒,扼住他冰冷的咽喉。
他压上了全身的力气。对方的头被按得陷进了坚硬的泥土里,但他的咽喉,却仿佛钢铁铸就,风扶辙始终没有听到想要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甚至,他觉得,这个人完全有余力反击。因为他的表情是在是太平静了,平静得仿佛一尊雕塑,一个没有生机的死物。
“现……在……的你,没有……实……力……杀死我,狶……韦。”
被他锁住咽喉的人,从喉咙里,断断续续吐出这几个字。
“为何?”风扶辙盯着他的双眼。
对方那双深灰色的漠然瞳仁里,终于流露出一丝嘲讽的情绪。
“背叛……神……族,为……了……人类,献出……半身神力……”
说着,他慢慢伸出双臂,抓住风扶辙那扼住他咽喉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