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抓心手搖杯,加一艘城市大鐵船(1 / 2)
當全部的事情都落幕以後,尚有兩個身影站在鐵線蓮大樓的頂端,那場絆精心規劃的表演最後出包而自己也被捕的經過,全程都給他們看見了。「這樣就可以了吧,小丑。」狒狒一面拆著望遠鏡的腳架對身旁的男人說道。那男人便是電視牆的小鬍子工人本尊,吊帶褲,工作帽,一樣不少。
「嗯。堵了他一天半總算有所斬獲,不過那還只是試水溫。」那人告訴狒狒,腳下整座劇場已完成「活化」,現在過去可是能分享所得。話才說一半牠便伸出一掌,行了,你留著自己用吧,要想請我一餐除非你補貼。男人垂下肩膀。把猴子變成人的成本頗高啊。他講著講著又不知想到什麼咯咯地亂笑起來。「之後我會做回我推銷的老本行,如果有盈餘,頂多贊助一下你的網紅事業。」他將嘴邊那片幾可亂真的小鬍子撕掉,用金色的眼俯視著海岸線背面辦公建築群的方腦袋。
不愧是靠一張嘴走遍江湖的傢伙。狒狒心想。
時間回到五年後的一條汽船裡。
夢醒,人迷濛,雙眼視窗映出紅與黃的光暈,福本用力眨了眨眼,自己的肚子上只蓋著一條青色的棉絨毯,張口呼叫管家卻發現周遭除他以外就無人了,只得吞著問句揭了毯子。福本搖搖晃晃走了幾步,腳趾忽踢到一堵矮牆,他果斷地蹲著繞牆觀察環境,又見牆外數顆拳頭遠的地方圍著四道紅色塑膠的牆,牆開著的窗內擺滿可樂玻璃瓶,牆的前方飄著圓燈籠。他越想越不對勁,哪裡會建這種怪牆,於是再一看,原來牆是一層層貨架疊成的,而窗是貨架邊緣的凹槽。他丟出腳邊的單張,想看這牆對面的空間究竟多深,那單子拐了個彎後飛進牆下的黑暗卻許久沒反射光回來,福本心頭一揪,膝蓋跪著接近牆又將頭探出牆看牆底是什麼樣子,長條型貨櫃一環一環向上排,還有幾個突出,就是那些櫃子構成了他站著的這平台,忍不住要往後一倒,不行,倒了會摔死人。
「森永玲,你這個渾蛋,被我逮到當心我痛宰你一頓!」
耳朵突然好癢,誰在罵我。玲向耳朵內一掏,陳年耳垢都被他給掏光了,仇人真是多,不過只是人見人罵還沒到喊打的地步,他喘口氣,他的內在又精神勝利了一次。電影播畢,戲院裡的燈光緩慢亮起,這時座位的分佈有變,椅子一張張排,他隔壁還要過去七個位子才是圓香。「服務生,麻煩再來一桶爆米花,可樂升等,還有幫我換個中間一點的位置......」圓香發出一長串命令,膝上的小狗也學起主人的態度開始汪汪叫傳令,害得玲沉默了。她把爆米花的空桶在玲面前晃了晃,怎麼了,服務生,我等你呢。圓香十分懷疑影片又會播出個下半段,玲說這真是片尾,想看只能重播。
「好吧,那就把別卷錄影帶開來看看......咦!」她轉頭,這電影院竟從裡到外貼了湖水藍的壁紙,一直爬升到兩側環形階梯的站台,台頂二頭雪豹面對面觀望,再看回自己的椅子旁,有頭大老虎就在一列座椅背後的高台來回走步,活像影片中的那配角,台上設置兩個音箱,台旁邊的鐵籬間插著青草。圓香嚇得魂都飛了,境隨心轉嘛,玲還是老話一句安撫她。
天曉得那銀幕出現一幅失焦的畫面,你看看,我就說有幕後彩蛋。圓香興奮地指著前面叫道。這能算是片花嗎。銀幕上是福本兩三歲時追著一隻蝴蝶跑的影像,圓香真是太容易被滿足了。他試著掛在椅子的靠背上放鬆,老實說,玲並沒有興趣看福本幼兒時期的錄像,坐了幾分鐘全身便像長了蟲子一般扭動,不自覺離開坐墊耳殼又貼近放映室的牆。牆的那端不間斷的皮鞋聲正於廊外快進,皮鞋的鼓點踩得越發緊湊,他的眼張得越大。忽然,鞋子一片安靜,有個男人似乎用激昂的音調做著戰略分析。
你在聽什麼啊,瞧你一臉認真的,不會是可疑的人物吧。圓香突然拋給了玲一道問題,回過神的玲尚不敢說這個發現,聽風的聲音安定情緒,順便殺時間嘛,他道。這理由簡直爛透了。圓香的表情很平淡,安全上壘。忽地外頭的人聚得更多,千軍萬馬甚囂塵上,玲的耳朵連忙回鍋聽個仔細,那一排的步伐重了起來,他屏住呼吸,那群人往這兒搜索呢,然後人的腳愈催愈快,愈催愈急。門被粗暴地推開,身後的光打入放映室,門前的那人不改一襲西裝,手剛劃過鐵門。玲第一眼就跟他對上,最壞的結果。他感慨道。
福本若里志雙眼冒著火盯著他們。
「你這傢伙給我出來承擔責任!森永玲,我再次勸戒你,不要試圖欺騙我們任何人,否則我讓你魂斷郵輪--!」嘿嘿,福本先生,您不也得到了時間休息,再說,我把美夢免費提供給您,您一覺醒來後應該精神煥發才對......噢嗚。福本氣憤的捶了那牆,玲急忙逃開,但耳朵還是被震得嗡嗡叫,他托著那隻耳一顆心狂跳。圓香冷不防地站起,玲想,這一看就是隨時準備開戰的氛圍,她還插手,嘛,柔性勸說總該好點。他安慰自己。「福本同學,你這麼說就不對了,他可是幫了你解決心裡的陰影啊,要不是他,你早就得憂鬱症了。」圓香將臉抬得老高,向福本輸出滿滿的正能量,以為他會從此罷手。
言下之意擔子又落回我身上了。玲嘆了一口氣,她到底想把局面弄得多難收拾。我是替你講話,保全你的顏面,你現在反過來怪我。圓香噘起嘴,眼看他們兩人又要互踢皮球,福本出聲制止。「夠了!來人,把他們通通給我抓了,送到辦公室裡讓他們盡情地吵!」一大群的警衛自最邊沿的通道往上攻,座位趴睡著的小白狗一聽這聲便跳起,下了位子拉著圓香直奔中央大階梯,頸部紅色的牽繩於空中打成一直線,狗兒全速行進的腳步可真夠快,手指沒扣緊把手必定會摔下樓,她被拖著一階一階跑向梯底,玲見狀也跟著跑,天啊,這路線是怎麼回事啊。警衛爬到一半看他們往下跑就折返,保持一列進逼,圓香的腳重返地面後狗更是往前衝,稍微臃腫的身軀就這樣擊中福本,福本只覺腳邊有一團肉球掃過,整個人便後仰身子打平跌得慘烈。
她見機不可失,驅動雙腿大步跑,一部分力量交給狗兒,狗是極佳的嚮導,帶她逃難的同時避開了門附近佈著的警衛,警衛欲擒拿,卻根本沒法子擒。福本手撐著地半截身子爬起,見二人一狗安然穿過了門,全身的運動神經即刻連接去追他們。一個接一個,跟上。他說。
那兩個人出了門原地踏步了幾下後一轉,往與天臺相反的方向狂奔,玲先超車要圓香跟緊,由他給她帶路。等等,你沒搭過這艘船吧,被你帶得走錯路了我怎麼辦,她邊在大磁磚上跨步邊問,玲道這還不是她逼的,每次都讓他經歷好幾重驚嚇。廊道下的樓中樓正大推水舞秀,巨型光幕的胭脂紅到肌色的背景替椰子樹當後綴,水柱噴得奇高,數百條圓滾滾的魚被水沖上樓,一瞬擠滿窗台令逃脫的密道成了粉紅世界。奔跑著的圓香還有心情欣賞,看魚肚子朝她翻把彼此固定那兒的景象,玲遲遲未見她於是轉頭,自己居然快把她甩掉了,腳步一歇對走廊喊著她的大名;那幾段水柱沒了力似的縮回注水孔,魚亦隨水柱摔落,圓香沒趣地將頭擺向前跑,跑過一個轉角,轉角竟竄出大批的警衛,福本隨後就到。
我說過,拿別人的苦難做文章,是極度不可取的行為......。福本召來那隊伍卡他們的位,十幾雙銳利的眼睛關切著玲和圓香的小動作,一上前,他們隨即會被夾在中間。福本啊福本,我可是幫助你回想重要的事件啊,還有,五年之約快到期了吧。你也考慮考慮自己的處境吧,玲用指尖敲了敲額頭,他可以保他,心事讓人講中的福本猶豫了一會。旁邊的警衛都跟他說不能信,他也深深明白,可先前播出的回憶的片段著實使他憶起了那一日的恐懼。
「深水炸彈--!」玲合著雙掌手臂向前突刺,以重量撞倒阻住前頭的警衛們,示意圓香快跑,圓香一聲吶喊後也學他突進,牽著的那配合她快走的狗兒見她有心便擺動四條腿,讓她補起落下的距離跑得和玲一樣快。挺像樣的嘛,彩瀨。玲對她微笑。衝吧,衝進的前方的倉庫熄了燈號,兩眼等著適應黑暗,周遭忽點起微弱的螢火,一條條光的柱子頂著漆黑的天,玻璃罐把螢光水母包起,那晶凍狀的觸手和四瓣花的帽子軟乎乎地在水裡浮動,地面鑽出花園鰻的光束往上飛升,接著,身懷更鮮豔的化學物質燈光的魚結隊游出,罐子內的水母夜燈同一時間大亮,這些燈火在匆忙的腳步下都拉成了耀眼的光牆。這是。記憶中的魚群重現,福本創造的異形子弟兵再起,莫不是他覺醒了。玲想了一大串,又看不見圓香了,正納悶,放慢速度結果圓香在後頭。
圓香還未跑過這樣長途的步,想堅持身體已超出負荷,一步兩步慢下來直到腿改為步行,爾後停住,沒想到福本就從後方的入口直追趕上她,身後更是帶著警衛。不能在這種時候罷工啊,動啊,兩條沒用的腿。圓香在心裡大叫,不過肌肉已然緊繃,叫也於事無補。
你們兩個就給我乖乖聽話,先從最弱的拷問起,好嗎,二愣子。水藍色制服的人們如海潮淹進他們之間,玲想逃又發現來不及。彩瀨。妙計浮現得慢得可以,玲不禁緊張了,而那條狗竟然在這緊要關頭跑出,向福本狂吠了幾聲。「不行啦,羽衣子小姐!」狗經圓香一說,就變得馴良起來,福本見了那白狗的樣子,動作一頓,慢慢走到狗身旁。「羽衣子,是妳......。」
他問他們這是何種法術,圓香只知是異形的魔力,他不敢置信地蹲下摸了摸小狗的頭,是真的,她回來了。那皮毛、長髮上的髮夾,還有頸上他親自為她戴的金色骨頭的項圈,都是千真萬確的實物。也許是我心裡對她有掛念吧。福本淡淡地說,以最溫婉的目光。「請相信我們,福本同學,我們會把你的幻想連同心結一起拯救......」圓香試著說服他,這些都是你最真實的感受,雖然我也是外行人,我很確定,不可以放著心中陰暗的東西讓它在那兒腐朽......我找不到更恰當的說法了。玲接著她的氣勢補充,現在福本的心魔已經從他心裡的破洞逃出來危害現世了,這就是非得本人出面不可的原因。他換氣後佯裝悠閒地坐上一個置物的木桶子,翹腿再續話題。當然,決定權在於你,如若你願意仰仗我們的專業,將能防止大部分的傷亡。
「我不太相信超自然現象,但,你們可能有辦法改善我的幻視,森永、彩瀨,我姑且信任你們一次。」他一揮手,那群浪潮般凶狠的警衛就全都退去了。說明一下情況,我的耐性有限。福本手叉著腰。好咧。玲簡直樂得要升天,提到工作,他全身充滿了幹勁。「首先得去一個載滿你回憶,或是讓你印象深刻的地方,真的沒頭緒的話,一樣老舊的物品也可以......」
嘖,真麻煩。福本打斷他的話,走向倉庫另一側的出口,玲和圓香尾隨他進了一間詭異的木頭房,所有警衛都立於門外守著。他點起圓盤上零零散散的白蠟燭,燭焰把房內照亮,裡頭的格局像一個家,中間一張黃楊木的茶几,茶几上一艘金屬製的帆船,茶几外兩張搖椅,圓香四周走走看看,那米黃色的牆邊都擺著漂流木的工藝品,長蛇,方菱形狀的木頭柱,還有海島部落的勇士們跳著戰舞的雕像,沒貼壁紙的牆,都是一根根原木堆上去構建的。好像海賊的藏寶庫,圓香掀起觀海的那扇窗的窗簾讓月光灑進房間,而簾子上畫了一整片的晚霞,放手後,一輪紅日就伴著鷗鳥在沙岸上空閃爍著光彩。
別亂動,彩瀨,我可不想讓妳按價賠償。圓香一聽便像是觸了電似的倒著走遠離窗戶,狗兒又是吠,福本只好過去順一順她的毛。「你說要怎麼做,森永?」玲向他說別急,踮著腳快速找尋這屋子的中心點,晃過桌椅與木雕,最後在一空曠的木地板上單膝著地蹲著。目前尚無法計算這裡被異形侵入到什麼程度,為此,必須確認一下。他將兩隻手貼緊地送力量進地底,忽然地面泛起紫光,光橋連接四個牆角散發著詭秘的氣息,玲看了看屋頂,兩面斜屋頂夾起的懸樑和閣樓周邊也是紫色,像是發覺了大事情,他收手了,光也隨之黯淡。
福本一臉頹唐不安樣子,這一定是邪術,他指著玲發抖道。玲笑了笑,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製造的異形都聚集在開放給貴賓參觀的地區,它們尚處於成長階段。他叫福本給他張地圖,他要圈出高危險的區段,誰知福本一早激動得打算拿掃把趕異形出去,他連忙阻止,並說恐懼是異形的食糧,讓他想點別的。老天,別告訴我你又會拿出其他法寶。
「我有問題!」圓香舉起手發問。「福本同學,這間房跟你有什麼樣的淵源呢?我是滿好奇的......」玲很驚訝,不過她這回問對問題了,知道緣由說不定能從中得到靈感。好吧,福本帶領兩人來到窗前鋪著的地毯上就坐,我就特別告訴你們那座晚霞滿天的島的傳說吧。他作勢咳了兩聲。故事要開始了。
福本一家人還未搬離吉倉的時候,是住在一汪水塘中的小島上的。他們就搬了水邊的浮木蓋成一間木屋,平時捕點魚替每餐加料,靠著漁作公司賺進的錢半隱居地在那小房子裡生活著。每天黃昏他們幫忙收著漁網的時候,那廣闊的天總會染上紅霞,時不時有晚雲小歇,椰林暮光中隨風擺盪的美景最為動人,也因此這島成了觀光勝地,一日大約有上百上千人造訪,遂得了「日沉島」的美名。不料那島一天沉進了海底,房子俱沉下去,再也沒浮上來。福本回來過幾次,可終究沒有再看到那島。
這房裡所有的擺設,均是複製那海邊的木屋而來的,作為他感懷那地方之用。我不曉得這段歷史能不能用,不過還是謝謝你,森永。福本說。還有妳,二愣子,你們帶我回到了那個時代。福本興致一來,又為他們一一介紹了他的收藏,那些羚羊與木刻的魚都站成一排,夜晚的海在眾雕像後捲起波瀾。「你們看,這衝浪板是我二度出訪外島時買的,還很新......」他繼續走,講到荒島上的圖騰柱時還繞著那柱子跑了幾圈。第一層是豹,第二層是展翅的鷹,第三層是胡狼,各種色彩的動物的頭套在柱上,下方是零碎的方型鐫刻。他說那柱子是他原封不動打包回家的,聽島民描述能護佑人民平安,於是裝在這兒,趨吉避凶。他扶著那柱子撫摸柱的花紋,忽然,柱的底部稍稍搖晃了一會,不覺得那東西怪怪的嗎,圓香說,裡頭怕不是被蟲蛀掉,才會搖。
安啦,我放了樟腦丸。他拍了拍柱子之後走開,突然,那圖騰柱攤開了大大小小四角形編成的表面要捉福本,陰風大作,柱上的配件都脫離主體漂浮。「福本同學,小心後面!」玲朝他大喊,符咒早已拿在手中準備制住那滿是妖氣的柱子,說時遲那時快,福本慢慢地轉頭,柱子把表面往回一收包裹住福本,將他抓進內部的漩渦中,他伸手並一邊尖叫,圓香一把衝過來回握他的手,那手卻不爭氣的向前脫離圓香的手,直至福本整個人消失無蹤,那圖騰柱密合仍像原先般聳立在屋內一隅,彷如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似的。那疊符咒打向柱子,都散了一地。
圓香將拳頭打向那柱子,要柱子把福本吐出來,指結都生疼了,它還是一動也不動。看到妳這樣不只是福本,我都笑哭了,小姐,妳要把自己困在這兒怪罪柱子嗎。玲彎下腰一張張拾起符咒,抖一抖去掉灰塵,哎,都是天價,妳也不可憐可憐我。我只是個弱者,你鬼點子真的特多的話,自己想去。圓香站到他的身邊丟了一句。不要放我一個人嘛。玲哀號道。「不知道啦,煩死了......父親大人派我盯住福本,結果什麼也沒找到,如此好孩子建設公司恐怕又會有所行動了。」
「老天,原來妳是討伐者那邊的人。」不太正常,圓香湊近玲,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才會懼怕我。沒、沒啊,我只是覺得這很新奇,純屬正常反應。她半信半疑的臉「嗯」得更大聲了。純屬正常反應啦。玲手掌向外在胸前擋著。
他腦中破碎的線路瞬間通了。「莫非......」此時,夜色正是一團紫。
由窗外出發大致數里處,紫色的浪層層疊疊流竄,蒼茫的煙波裡一列船隊維持穩定的速度開過水,浪遇船頭被輕柔地分開,打上左右舷一樣染著紫,桅杆頂對著雲層縫隙的滿月,滿月護航,引大船進兩排海景宅邸間的水道,迷霧中的窗微亮,這海上的都會正張開臂彎迎接前來探尋真理的一夥人。
我們摯愛的秘書小姐竹青就站在甲板上觀浪,也不管風向袋晃得多銷魂,風浪中隨機出沒的水珠幾度溼了她的瀏海,她亦不退卻,先來段英雄豪傑的大笑,為了待會兒壓倒性的勝利。「快些進屋裡來吧,外頭冷,您這樣會感冒的......」住嘴,獸代,給我回研究室去。哎。被她稱作「獸代」的公主頭的白袍女性挺直了身子,臉上閃過不安的神色。今日乘船追擊福本財閥的郵輪也是她提議的,整個部門的人都出動了,這麼大排場最後只讓她丟下任務閒晃,真搞不懂竹青這個人。「我和小組中的幾人按照您的指示,用吸星大法把福本若里志吸過來了,不過這似乎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強烈建議您去關心一下......」
「知道了。真是,一個小男孩而已......」她嘀咕著將船艙的玻璃門推往一邊,大步進了研究室,實驗服的白色下擺風一般掠過走道上矮書櫃的典籍,圓球壁燈打著鵝黃的暖光,擦得乾淨的地板亮得能倒映她的鞋,一走過,那些研究員同事們都從大大小小的房間裡探頭。走廊盡頭是大廳,女性們都圍著一張長沙發小聲討論著。沙發上髮長至耳下的少年酣睡當中,橫臥的睡顏忽翻覆了幾下,雙眼一擠再微睜,視線內滿是不施粉黛的女人們的頭。這臉很是俊俏呀,幾歲的人,我都戀愛了。不不,會和他喝杯茶的是我。他的身價妳配得起嗎。妳不也一樣,醜八怪,窮酸。那些女人邊吵嘴邊將手向他伸來,福本嚇得坐起用手後退,又驚又怕的。
這群女人正是好孩子建設公司培育的一支娘子軍,專門研發兵器,平時待研究室超過十個小時,對作品一心一意,鮮少和男性接觸,這次見了福本才會人來瘋。「我來了,都冷靜下來,聽我的指揮行事。」竹青強力撥開人牆,走近了沙發旁,並叫兩名女性看住福本。有話好好說,妳們急著把我擒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是懷疑我跟異形有勾結嗎。福本問竹青道。「你只要配合我們坐著就行了,福本先生。」她托獸代拿來一整套的抽血設備,幾個人架著他,他看到那針頭臉都綠了。竹青將橡皮管黏貼在他的手臂上,手指彈了彈他的整隻手直至靜脈浮出,青色像潛伏的龍,他被命令深呼吸,竹青就持針刺進他手腕的內側,鮮紅的血液經管導出運送到獸代手中的真空袋子裡,血漸漸滿出,福本叫著「殺人啦」又不停扭動,見血量已足,她把針取下他的手讓獸代保管血袋隨她進調製房,獨留福本坐沙發一角臉色慘白。
房門開,幾個塑膠桶排排站,內中堆成尖的單色珠子滾了幾顆到地上,一個桶子的上方就是一根通風管,送那珠子進桶。坐著監控進程的女人們看竹青到了,都走過去等候指令。竹青步向屋子中間黑色瓦斯爐沸騰著的一口大鍋,讓人把各個桶子拿來,紅色的先下,五分之二赤紅的粒子,一個女人將桶子傾倒,三分之二藍色粒子,藍色的那桶也叮叮咚咚的入了沸水,四分之一白色粒子,竹青說,白色的也進了鍋子。黃金比例,是時候了,各位。獸代剪開血袋加血到湯鍋完成最後的潤飾,血在水底慢慢擴散了,竹青搬弄鍋邊的木杓一番攪拌,不久那水面發出光芒,鍋裡的東西全被她煮成黏稠稠的漆了。泡泡糖優格色的漆封滿了桶口,晶鑽的光輝在裡頭耀動。
很成功。竹青左右翻動了杓子,漆都裹緊杓用力拉才拉得動,她笑著走離鍋,其他人趕過來接手將漆盛進一個個的竹桶提著往炮臺去。獸代捧起一把全黑的來福槍擦拭槍管後遞給竹青,竹青瓢起漆填進槍身,完美的紫色令她大喜。「異形的純血煉製成的戰鬥用漆,居然是這種型態嗎......歸我了。」
她抱著槍拉開房的紗門,傾斜的雨絲入海激起漣漪,船旁就用白繩繫著一艘遊艇,輕跨下船在船頂安然降落,由梯子接近船板,獸代隨後就到,進玻璃控制室轉著舵前進,遊艇水上練著輕功游移得離大船越遠,紫黑的水澤既暗且深,開了一陣子,遠方燈火一如黃玉潛在水面下,幾公尺之外,福本家的大郵輪上就開著派對,水中暗潮洶湧,魚群躍起。
登艇前來一發試試。她將槍口對準黑金的船舷,扣下扳機,那紫色的砲彈穿透圍欄,打在船頭柱上,柱子剎那連著船頭一起轉成七色混雜的園地,火霧四起。原本手牽著手跳舞的男女因這突發驚嚇鬆手站到兩邊,那彈破裂只剩半球貼附柱子,下方尚有油漆的痕跡。片刻,整片派對舉行的廣場都有紫色的波光流經,大部分疏鬆而幾點密集,驚呆一票人,而柱子頂端的那顆鍍金的米老鼠頭也披上了海波的薄紗。
船內。
一彈子打過來,整隻船當然往一邊斜,玲率先於斜率極大的坡上穩住,自以為高明,還伸出拇指根食指比個勾放下巴耍帥。手眼協調不好的圓香自是兩腳直直滑下坡道,走廊的紙門與小香爐都看她表演快衝,這麼滑,都快撞上盡頭的牆,玲機警的轉過身來雙手接住她的袖子,她方止步,心臟猶是一片餘悸。妳就是體重太輕才會差點摔倒。那一刻,他碧藍的眼映著她玫瑰紅的眼,兩人沉默了一會。先謝過你啦。圓香兩根手指併攏做敬禮狀。
一瞬,冷風灌進半開放的走廊,玲瞪大了眼,相貌比之前更為驚惶,額角泌出一滴汗,直落下臉頰。「......船已經被它們佔據了......」他說著緩緩走出船屋,圓香加快腳步,「它們」是什麼意思,你說,但玲絲毫不回答她,她只好也傻傻地出了船。
「老天爺啊......」
你現在到底是......。圓香見到那情形決定閉口不說了。一列愛心身體的長手長腳的傢伙們腳掌左右左右地走,每顆心上都是鳳眼大鼻子和彎月的嘴,那笑容好像永遠不會塌,腳很粗壯,紅色紫色紅色紫色地踏步離他們而去。「這叫人太難適應了。」圓香抓著水泥的女兒牆收起腿。別急著下定論,妳看看這個。背對著她許久的玲一面向後轉,一隻手掌就抓了顆凸眼睛的紅椒,細長的四肢還在空中揮舞,圓香嘴裡邊發出「咿」的抗拒聲,歪斜著走路退到牆腳,把頭搖了搖再深吸一口空氣。看啊、看啊。玲幾番將那紅椒怪物湊近她的臉故意逗她,怪物見是生人便使出一連三層的花腔高音,頓了一會,引發她慘叫與恐慌,聲音尖得玲要塞住雙耳。妳會把這傢伙弄得心悸。玲忍著耳畔的痠痛說。還不是因為你。不必擔心,玲說,剛從幻想分化的異形沒什麼殺傷力。
「真是個大劫難......」蹲著的圓香張開鼻子一聞,有機溶劑的味道,青椒圈與牛肉圈借助著一股力就這麼向她滾來,後頭更多,洋蔥絲飛天,羅宋湯的湯汁每滴都凝成彈珠懸浮,湯的發源地兩隊甜椒人跳著經過,皮都像糯米糰透著貴氣的光,紅、黃、紅、黃,格外精彩,她彎下身跑過一一與它們擊掌,黃燈光明亮處,綠色的簡直疊成一座冰山,當初接在二三十顆愛心後面的全是蔬果的小傢伙,紅椒黃椒青椒紫椒浩浩蕩蕩地行軍,圓香跳步跑手撐著小油燈的紅牆出了保護區入隊,玲看她已能接受異形,便擠進甜椒群和她走在一塊。
圓香覺得附近有種說不出的怪異,似人而又非人,可空間已被異形們侷限住,只有往前一途。接下來先去大夥集合的地方,那兒肯定是所有異形憑氣味就能走到的。玲一副認真狀,如此壯觀又結構複雜的異形群體,除非是外力催發,只憑福本一個未免薄弱了。那你就慢慢研究吧,異形專家。若說到異形圓香就頭痛,她只好將頭轉向另一邊發掘新鮮事,還真讓她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