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孤女（2 / 2）
“怎么了？”我回头问道。
“你可真是个人渣。”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方才我烫伤了那个老太婆，还利用梦梦的地位胁迫警察不要声张，最后还扮作一副好心肠的样子。当然，这一切的先决条件是以梦梦的标准而言。
“在你看来也许是这样没错，但在我最初在棚户区待着的那三年里，我就是这样一路活下去的。
“在棚户区的道德标准很简单，只要活下去就够了，所以，就算是像老财拿老鼠熬油炒菜招揽客人，就算是像我暴打那些前来挑衅的人，在棚户区，我们都是高尚的人，那些不高尚的，连骨头渣子都被老鼠啃光了。”
听到这里，梦梦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一阵干呕，我赶忙上前轻拍着她的脊背直到她缓过来。
她咳嗽几声，脸色已不像之前那样难看了，她说：“可是，那是在棚户区的生活方式，你不该把它带到这儿来的，假如你在棚户区那样做了，也……也只不过是为了生存吧，但在这里你完全不必的呀。”
“为什么？因为我乐意啊。正如你所言，这是我的一种生活方式，也是我的道德，但生活方式会随着环境变化吗？有些会，但有些却很难，贪财的人在发财之后不会为了省一点钱而选择商家，但却会在施舍之时一毛不拔，好色的人在美女成群之后不会到处沾花惹草，但依然会哄骗别的姑娘上床，我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去伤害别人，但被我盯上的人我绝对会让他们痛不欲生。”
“不对！”她猛地挣开了我的手，“不对！不对！不对！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那在棚户区可能不算什么，但在公寓区你还是个恶人。我说过了，我绝对会让你改过自新的！所以我绝对要做到！我一定会让你成为一个遵循道德的好人的！”
我能感觉到她是认真的，但我还是想要看看，就算是在口头上，梦梦的这份承诺到底有多牢靠。
“不对呦，道德这东西可是会变化的。每一个时代的道德都是那时人们所寄希望的标杆，但那绝不会超越那个时代多久。就像盛行蓄奴的时候，有的人善待奴隶就已经是道德楷模了，但之后仅是蓄奴这一行为便是罪恶。时代更迭之下，道德也会随之改变，假如你真的让我变成了一个你心目中的好人，但日后不久被人们承认的道德变了，我又变成了坏人，那这一切岂不是做无用功吗？”
“不会的！”梦梦走近了我，“我说过了我一定会让你变成一个好人的，不管是到了什么时候，只要我在你身边，我就绝对不会放弃你！我绝对要让你变成一个好人！”
当初我浑身是血地挂在河堤上，看到老财朝我伸出了手时，我差不多也是这种心情，尽管梦梦只是口头的承诺，而这份承诺并不是我最为期待的东西，但我也依旧能感觉到暖意自我心头泛起。
“真是个好孩子啊。”我低声说道，上前轻轻搂住了梦梦，我感受着她那小小身体里的温暖与心跳，那就像是我记忆里在这蓬莱并不存在的太阳一般。接着我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又放开了手，说：“那该去办正事了，让我们去把这颗项坠还给它的主人吧。”
“欸，好……”梦梦回过了神，有些惊愕地跟了上来。
十七区木兰街，与这个娇美芬芳的名字截然相反。这里的房屋比起十五区显得更加破烂，我回想起了之前那个老太婆说过的话，因为妻子烧了房子？八成所以为此赔付了大笔基本分，所以为了更多的补贴放弃了较为舒适的十二区，搬进了只比棚户区好了二十个下水道的十七区了吗？
而梦梦则紧跟在我身后，牢牢抓住我的衣角，忌惮地看着一边盯着我俩吃吃笑的流浪汉，我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不用怕，他只是个傻子，我们赶紧离开吧。”
木兰街的办事处倒是十分热心，就是看向我的眼神让我浑身不自在，在他的指引下我和梦梦很快便找到了金巧的家。
开门的是一个憔悴的中年人，连眉毛都是花白的，他困惑地看向我和梦梦，问道：“两位有何贵干？”
我举起了那枚项坠，说：“机缘巧合之下我得到了这枚坠子，所以就跟着线索一路找来了，请问这是你的吗？”
“这，这是……”男人语无伦次地捧起坠子仔细端详着，颤抖的手翻来覆去将其打开又合上，接着他回过头去，欣喜地朝着屋里大喊：“巧巧，爸爸拿到你的项链啦！”
而这简陋的房子里传出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急切清脆的声音说道：“真的吗？爸爸，真的吗？！那妈妈……”
“妈妈在哪里……”女孩来到了门前，她深凹下去的两颊抽动着，却没能找到想见到的人。中年人闻言愕然，半蹲下来搂住女儿的头轻声安慰着女儿，尽管他的声音也在颤抖。
一会儿，他又面向我与梦梦说：“二位若不嫌寒舍破旧，还请进屋一坐。”
嫌弃自然是不可能嫌弃的，客人永远都是上帝。
没有任何铺设，混凝土地面就这样直接暴露在外，除开天花板吊着的一颗灯泡，这小客厅也就一个灶台，一张桌子能让其与毛坯房区别开来了。
男主人向我说明了情况，他名为金秀，他女儿如项坠所刻名为金巧，而他还有个妻子，叫做蒋莉莉，两年前，尚有一份体面工作的他击败了竞争对手，一时高兴送了一条金项坠给他的女儿做生日礼物，但在几天后，他的妻子却开始狂躁不安，从楼梯滚落摔断了自己的左手，接好骨头，医生诊断其心理并无异常，只是让其在家中静养。
此时竞争对手却得意洋洋地声称自己知道蒋莉莉出了什么问题，要金秀出大价钱去买他的药才能缓解。金秀自然不理会，但怎知蒋莉莉却带走了家中所有值钱财物去换取所谓特效药，金秀获悉后赶回家中，蒋莉莉却闭门不出。
“最后……”金秀哽咽着出不了声，于是我帮他补上了：“她放火烧掉了你的房子，还有你和你女儿的人生。”
“然后火熄灭了，我怎么也找不见她的尸骸，我料想她一定是逃走了吧。”金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是要让自己窒息一般一气说完。
“这样啊。”我看他和他女儿的样子，恐怕继续说下去迟早有一个会晕倒，“对此我们深表同情，另外我们从事着专门帮人做各种各样事情的工作，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提，考虑到你们的特殊情况，我们可以打五折。”
金秀闻言猛地站了起来，但低血压让他很快重新坐倒在地上，我上前扶住他，听他气喘吁吁地说：“我，我确实有件事需要委托您，不过，”他转过头去看着金巧，说：“巧巧，你能不能先到房间里去呢？”
我也看了过去，金巧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想要说点什么的样子，我也使了个心眼，对梦梦说：“梦梦，要不你也去陪着金巧怎么样？你和她应该能聊的开。”
看着两个女孩走进了房间，金秀大口大口呼吸着，憋出了这样一句话：“等我卖了这个项坠我就有点钱了，所以不必担心报酬。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够找到内人蒋莉莉，如果她死了，希望你能把她的骨灰带来，但如果她还活着……也把她的骨灰带回来。”
生意很快就谈成了，以蒋莉莉用来接合过左手的钢钉为证，报酬三千基本分，这在蓬莱足够一个人吃上一年的合成肉了。现在时近夜晚，公寓区的灯光也随之黯淡起来，我和梦梦站在路边，等着龚常章的专车接送。
“怎么样？那个金巧有没有委托你做些什么？”我轻声问道。
“嗯，她希望我找到她的妈妈，不论是死是活都要把她带回来。不过我没收报酬，你可别怪我哦。”梦梦在路灯下无聊地踢着腿，摆出各种动作看着地面上灯光映出的影子，“那你呢？你谈成了什么生意呢？”
“差不多的。”我仰起了头，看着那昏黄的路灯，“那个金秀让我把蒋莉莉的骨灰带回去。”
“怎么？他这么肯定他老婆死了吗？就连口头上都没有表示的吗？”梦梦停下了动作看向我。
“不，”我苦笑着说，“他的意思是，只要骨灰，不管死的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