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砚(1 / 2)
“笑话!方才听到三更的梆子声,夜禁期间不在家中呆着,还去甚么坊?!以为我们好糊弄?说!你们是哪路的?”
卫鞘厉声打断她,不过心里也晓得了对方不是安南王死士。
若是的话,此刻早已各操兵器杀作一团,哪里还会跟他悠哉哉地说闲话,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雨砚与清祀对视一眼,心下有了点谱。
扬州城自前朝起便解了夜禁,再一听这人的口音,字正腔圆的,并不是江淮一带的语调。
看来对方并不是扬州人,那更不会是扬州城内的盐帮了。
“兄台莫不是唬我?今夜谁人不知檀香舫的檀贞姑娘临河抚琴,我们为抄近路无意路过此地,还请行个方便。”
她一边琢磨一边编,说完放下灯笼用手提着,跟清祀小声嘀咕:“哪来的土鳖,连檀香舫都不知道。”
虽然来人不是盐帮,但在如此长的时间内,除了这个开口与她喊话的,她竟听不到其他任何人发出一丝声响,这么些人竟无一人擅自行动,可见纪律森严,且还私带兵器,只怕来头不小。
她又听到巷子里不断传来隐约的脚步声,神色一凛:“后面还有人。”
卫鞘的刀尖指着对面,熊千户他们未按照约定出现,陈敛也不在,这儿又冒出这么一群人。
他方才细细瞧那说话之人,见那人眼梢上挑,眼眸里泛着细碎昏黄的光,似是含着春色。活脱脱长得跟画本里勾人的妖精一样,这深更半夜的,此事定不简单。
“放下刀。”身后忽然有人按住他的肩膀,他回头,竟是公子。
“再看看。”梅静臣道。
卫鞘不解,去瞧公子,公子却一贯垂下了眼睑,叫他不知此举有何用意。
巷子里突然响起一声暴喝:“小兔崽子真能跑,害老子追了七八十天,今日定要取了你的人头!”
后面的人追过来了。
顿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声怒喝:“咱们的人呢!”
八字胡又惊又怒,自己人并未按约定从阁楼中出来。
巷子狭窄,梅静臣主仆几十人把巷子堵得严严实实,他看不到巷子尽头是个甚么情况,但能闻到一股子血腥味,顿时又疑又慎。
不急,且再听听,八字胡心道。带领手下二十多人严阵以待,静观其变。
“不是一伙的。”雨砚伸长脖子竖着耳朵听了,扯着清祀的袖子道,“仇家追杀?怪不得他们那么警惕,定是将咱们当成他们身后那些人一伙的了。”
又低声问一旁的褚青:“现在怎么办?”
褚青让衙役围在四周,擦了把脑门的冷汗,喉间发涩:“现在想跑怕是也难了。”心中惴惴不安,难不成自己真要跟着苏雨砚把命留这了?
他看了眼身侧手持狼牙棒,此时依然威风凛凛毫无怯意的苏家护院,心中忽然就安定下来,怎么说苏雨砚和曹元宝都是两位总商家的独子,他俩要是出了事,两淮盐场不知要怎么天翻地覆。
再者说,小阎王从未有输过的场子。
苏小阎王正认真思考如何顺狗洞爬回去而不惊动对面那些人时,忽然又一阵大风起,竟将乌云吹散了。
月光倾泻下来,铺了一地闪烁着的玉碎。
像是忽然摘掉遮眼的幕笠,一切陡然变得清晰可见起来。
梅静臣的目光最先扫过对面那盏灯笼,见着灯笼上赫然写着一个“苏”字,随即将目光投向对面护院们身后那个提着灯笼的人。
隔得太远,前方人影重重,他只隐约瞧见那人的一头乌发用青玉簪子束起,唇似桃花红,却穿着男子的窄袖绸衫。
刹那间他的跋山涉水千万里,似乎在这一刻都等着他去确认那个结果。
环顾一周,还是没有熊槐山的身影,周遭弥漫的血气让他微微蹙眉。
雨砚刚打定主意,准备钻回墙外远离是非之地,却瞧见对面层层护卫围住的圈豁然开了个口子,有个人走了出来,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了。
她定睛一瞧,是个着青衫素服的俊雅少年。
身形略显消瘦,但却如苍松般挺拔。
隽雅的五官笼着一层清霜烟雨,似一块温润脂玉上面凝了一层秋霜,瞧不真切。
原来这些侍卫保护的人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她心想,仿佛山峦黛色,雨后云烟。
俊雅的小青松作揖也是板板正正的,向着自己这边施了一揖:
“在下是从秦州来扬州寻亲的,一路上有不少贼人觊觎在下所带家财,进了扬州城便被贼人逼迫至此处,方才下人多有冒犯,还请阁下见谅。”
说完又敛袖一揖,直起身时眼眸轻抬,那一刹间清风撩起他的袍带,轻拂他的眉眼,那目光仿佛隔着云山雾海看了过来。
曹元宝已经看呆了,半晌挪不开眼,自小家中高朋满座,权势显贵、高雅之士和商贾巨贾都见过不少,但这个人和他们都不一样。
这人的护卫们都在对面万分警惕地盯着,而他在他们面前却毫无防备。
曹元宝形容不出他到底是哪不一样,他不过虚虚负手而立,那无边暗夜的风仿似由他而起直冲进这狭窄的小巷,月华如水泄地,却都化作清霜幽雾随着他的衣袂翻飞。
像是从画中云海走出来的谪仙。
秦州......
对于她而言,那是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雨砚隔衣摩挲了下左肩微痒的伤疤,咂摸了几下,目光又扫向那少年。
忽然觉着他的眼神看着自己,却又像是透过自己在寻着别的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