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2）
大家的下巴开始慢慢收拢，被孟希声吓掉的三魂六魄全体被方无隅喊了回来。
方无隅猝不及防地来这一下，率先惊掉了顾司令摸枪开火的动作。背后那位参谋冷眼旁观，梭巡了片刻方无隅和他家司令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翘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说不上是不是笑的表情，不过看好戏的样子绝对是坐实了的。
方无隅喊完，像出完胸膛里的一口闷气，举起白瓷杯一饮而尽，细长的脖颈仰起时让台上的孟希声看到他喉结上下囫囵一滚。
孟希声微微拧眉。
方无隅旋即把杯子猛敲在桌上，出了一口大气，这才说话：“顾司令，敢问我与你，交情如何？”
顾司令讳莫如深地盯着方无隅，一时没有答话，也大概是没从方无隅莫名其妙替他领骂的惊变中回过神来。
“虽谈不上十几年的深交，但好歹也算有共同兴趣的知己，”方无隅不紧不慢地道，“今天有人变着法儿地骂我，讲我依仗司令的权势欺负百姓狐假虎威，说我是个大字不识的纨绔公子，还拿我和那些乱臣贼子相比。”
他冷笑一声，冲着那戏台骂道，“我就爱闹腾，我就爱看日本人给我跳舞，明天一大早我就去拜访司令会馆，让那日本歌伎给我唱跳足三天三夜，你他妈管得着么？！”
骂完，生怕顾司令还不能领悟他的深意，又添上几句：“我方家坐镇云县都快近百年了，你小小一个戏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还想不想活了？”
他回头，对顾司令说：“司令，你今天一定要为我做主。”
顾司令一下子茅塞顿开，一双粗眉形状不太好地在脸上跳起来。
方无隅骂完身心舒畅，不卑不亢地坦然面对顾司令，眼睛映射了楼里的灯火，挂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某个瞬间，居然让顾司令从这少爷一向嬉皮笑脸的样子里，嗅到了硝烟味。
顾司令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对学识上的玄机悟不透，但他是个武人，金戈的味道他最了解。
方无隅并非在和他开玩笑，他明白了这少爷居然是认真的。对方当然不是义气到要为他领骂，他原来是想保住这孟希声。
顾司令看上去气得不想开口，他也的确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
方家在云县根深蒂固，他若还想在云县安安稳稳地招兵买马储存实力，他就不该去得罪方家。
得罪了方家，等于得罪了云县。
方家老爷几乎已是这云县的半个土皇帝，登高一呼，相当有影响力。强龙不该压地头蛇，虽然他手上有兵，可以依靠武力拿下云县，但这样一来，势必让云县伤筋动骨，到时候方家联合云县百姓反抗，他又要镇压，来来回回，岂不是多出来的事么。
顾司令实在不想破坏现在和云县的和平局面，云县虽小，但是富庶，是个聚敛钱财的好地方，他如果还想将来能杀回去，就不该在云县闹得太大。
权衡良久，顾司令轻轻一咳，余光向参谋一瞥。参谋跟了司令五六年，把司令的脉门摸得特别清楚，这台阶司令不想给，给了就伤及了司令的面子，所以只能由他给。
参谋平平淡淡地开口了——
“方少爷，你想如何让司令为你做主，但说无妨，我立即为司令执行。”
演戏演到底，他还装腔作势地把手搭上了枪套，啪嗒一下，开了套扣。
这动作相当有趣，不禁让方无隅认真看了那参谋一眼。
其实，顾司令当局者迷，被方无隅唬住了而已。
孟希声小小一个戏子，就算现在一枪崩了他，也并不会出现顾司令脑补的混乱局面。孟希声才来云县几天，除了方无隅头晕脑胀像被他下了迷药一样看上了他，但他和方家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方家并不会为他和顾司令翻脸。
参谋面无表情地想着。他看方无隅不说话，冷静地叫他：“方少爷？”
方无隅回神，低头笑了一笑，忍不住看了那参谋一眼。他前几次去会馆的时候竟然没注意到，这人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东方烁。
方无隅一笑，说：“这孟希声，我看上了。”
他声音不响，但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听清。大家睁大了眼睛，台上的孟希声却相反地收紧了眉眼之间的距离。
“我在云县活了二十年，还从没人敢这么骂我的，骂得我舒服，骂得我痛快，骂得我任督二脉都通了，”方无隅疯疯癫癫地说，扇子刺啦一开，“好哇，从今以后，这孟希声的场我全包了，我想让他什么时候唱，他就得唱，而且，只准唱给我一个人听，以后，我让他往东，他就不能往西，我让他过来，他就一定得过来。”
孟希声半眯着眼睛，扫过方无隅，把方无隅横切竖砍，死无全尸。
这眼神的含义很清晰——你大概是不想活了。
方无隅平白被一个眼神弄得全身寒气嗖嗖冒过头顶。下一刻，方无隅也甩了个锐得逼人的笑过去。
——不好意思，我还想活，不想活的明明是阁下，我正在救阁下一条命，请阁下给我点应有的态度，谢谢。
和孟希声较量完，方无隅斜过眼，看向小孟君，扇子在桌上咚地一敲，把周围这群还在懵逼的货集体敲醒。
“小孟君，我包下了你家这位主，你可别跟我说你舍不得。”
小孟君提神醒脑地快步过去，赶紧应承下了方无隅。
这是方无隅给出的台阶，他这从孙今天就靠这台阶看看能否保住一条命了。而且方无隅出手历来阔绰，他包孟希声的场，钱肯定是足份的。不用亏钱，还能解决眼前困局，一举两得。
孟希声却在这时有话要说：“我不……”
“你不想唱给我听，”方无隅迅速接口，笑道，“不唱不行，你看，小孟君都应承我了，你不过是金玉楼的一个角儿，怎么敢不听你楼主的话？”
孟希声想说“我不是要骂你，至于骂的是谁，谁穿着军装却不像个人，就是骂谁。”他眉头一皱，还要说：“你不用……”
“我不用这么费尽心机，反正你就是不唱给我听，是不是？”方无隅还是笑，“这可由不得你做主。”
接连被打断几次，孟希声嘴唇一闭，不再言语。
方无隅看周围无人说话，笑道：“全都杵着干什么，接着演啊，这戏不是还没演完呢嘛，我和顾司令还等着看戏呢。”
大家刷刷地把目光聚焦于顾司令。这戏顾司令要是还看得下去，就不是人了。
那位东方参谋心领神会地给司令开了门，顾司令连招呼都不打，气冲冲地往外迈。
方无隅摇着扇子目送顾司令坐上汽车，顾司令从车窗望出来时，他还勾起嘴角一笑，礼貌甚好地挥手道别。
顾司令的脸又白又绿又黑，神乎其神。
汽车喷出一股尾气，扬长而去。
车子开走，街上的人开始慢慢聚拢，探头探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