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2)
八点整,一出《红拂传》正式上演。
方无隅抹开袖子看手表。
吹拉弹唱的声音将将地起来了,第一场是老生的戏,正旦红拂女要到第三场才上。
那老生大概被顾司令的气势吓到了,唱得水准比平常掉了三倍不止,居然还唱错了词。
方无隅心里微微嫌弃,手上却拍得惊天动地,也不管人家唱得是好是坏,反正他一律喊好,喊好的点还都不在节奏上,好几次把顾司令吓得虎躯一震,身后站得像杆枪一样的参谋淡淡扫了方无隅一眼。
顾司令其实不太懂戏,听戏纯属听个热闹,唱腔唱词这回事就算不好他也挑不出来,他知道方无隅是个票友,听方无隅喊好,那这戏应当是不差的了。
方无隅拍得手疼,喊得嘴巴干,给自己倒杯茶润润嗓子,准备喊下一波。
这情势不乐观,顾司令今天来金玉楼,肯定不为听戏,等一下孟希声上了场,这大老粗一定会让孟希声下不来台。
挑错的方式一大堆,孟希声唱得再好这大老粗也不懂,欲加之罪,怎么说都行。
方无隅短暂地想了一会儿,借口尿遁,抽身到后台去找孟希声。
一个净角儿看是他,平白无故地咳嗽起来,红了脸。前次打方无隅的那几人里有他一份,此刻做贼非常心虚。
方无隅挡开这人到梳妆间里,穿过一面面化妆镜,看到孟希声坐在妆奁台前正低头出神。他没叫他,反而看到了什么东西,嘴角翘了起来。
“我的扇子。”
孟希声一惊,这人走路没声,吓他一跳。
“原来在你这儿。”方无隅失而复得,心情大好,娴熟地把扇面一开,立刻掀起风来。
对面的孟希声顿时变脸,方无隅低头一看,连道几声不好意思,把“狗屁不通”换成了“大方无隅”。
那天晚上方无隅摔倒在地,扇子从他衣领里滑了出去,后来孟希声捡到,就把这扇子收了。昨天他还打算和方无隅桥归桥路归路后,就把这扇子还给他,谁想这少爷直接去巡捕房上演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孟希声暗想这扇子换个面后,狗屁不通四个字不就对准了方无隅自己了么。
还真是特别适合他。
事情迫在眉睫,他居然忍不住弯了下嘴角,笑了出来。
方无隅瞥个正着,孟希声瞬间把笑敛得一滴不剩。看都看到了,这样显得特别欲盖弥彰。
孟希声怕这少爷多想,忙说:“你怎么也在这儿?不是应该在班房么?”
他语气略带嘲讽。
方无隅笑道:“我可是坐足了二十四个小时才被放出来的,你看,我害你坐了班房,现在我也坐过班房了,你心里舒服些了吗?”
“这就是你去撞沈宴的原因?”孟希声蹙眉,冷冷道:“你真是有病。”
方无隅有病也并非一两天了,他嬉皮笑脸地把手腕一伸:“是有,你给把把脉,看看我还有救么。”
“没了。”孟希声直接断他活路。
闻言,方无隅立即栽个倒头葱,说倒就倒。面前的孟希声一怔,下意识就扶住他,一扶就后悔,上了方无隅的当。
既然都没救了,那当然是赶紧闭眼躺尸啊。方无隅没骨头似的赖在孟希声手上:“赶紧给我入殓吧。”
孟希声大概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不太明白这人是个什么玩意儿。
后台灯火暗,墙壁上开了扇气窗,外面天色早黑了,漏了点月亮的清光进来。
两人挨得近,方无隅闻到了孟希声脸上浓郁的胭脂气味,略略稀薄了那双太过清冷的眼睛。暗光里看这浓墨釉彩的脸,那些颜色更加浓烈,竟比在戏台上看更觉心动。
孟希声踹他一脚,方无隅被迫站直。
“你刚才是在想怎么应付顾司令吗?”方无隅收掉了玩笑神色,进来时他见孟希声正在出神。
孟希声默然无言。
“今天顾司令必不会善了,”方无隅告诉他,“我和那家伙相处过几次,也算了解他的脾气,他现在还没发作,是在等你上场,只要你上了场,他一定让你下不来台。”
孟希声挑眉,低语:“谁让谁下不来台,还真不一定。”
“你说什么?”方无隅凑近,没听到他蚊子嗡嗡的那两句话,只好说:“我为你想好了,我猜那顾司令会在你唱的时候突然喝停,问你‘唱的是什么东西’之类的话,寻隙找你的麻烦。你听我说,他如果真这样问了,你就把唱词报一遍给他,告诉他这情节上演到哪儿了,等你说完,我会马上接口,堵住顾司令,接下来一切就交给我,你一句话都别说,听我说就行。”
孟希声抬头看他,方无隅笑得自信,仿佛他那张嘴天生有神助,三言两语,保证能把顾司令拿下。
孟希声耸耸肩膀,点了头说:“行。”
方无隅松了半口气,另外半口还噎在喉咙口,是因为孟希声答应地过于爽快。
但他无暇多想,外面第二场已经快唱完,得赶紧回去。又临时转身,看定孟希声的眼睛:“你别紧张,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这话底气很足,智珠在握。孟希声愣了愣,方无隅说完离开梳妆间,眨眼的功夫就利索地没了影。
放松心情回去继续听戏,顾司令还在怪他去了这么久。方无隅哈哈一笑,说人有三急,有人小急,他嘛,是大急,现在无急一身轻,就等主角上场了。顾司令意味深长地说,他也等主角上场呢。方无隅装作听不懂,剥开一颗花生,把肥白甜香的仁肉丢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