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寒食(1 / 2)
白容止把花生米塞入口中,望着别处,漫不经心地说道:“还行吧,没我的好听。”
云笛眼皮一跳,面无表情。“有些人,就是白瞎了一双颠倒众生的眼睛,看不清别人脸上写的’我想静静’。”
白容止矜持道:“谢谢夸奖,朔阳兄谬赞。怎样,心里舒坦些没有?”
云笛瞥他一眼,起身抱臂道:“算了,来日方长。”他伸腿踢了一脚白容止,“走了。”
“不送。”白容止仍瘫着,懒洋洋一拱手,打了个哈欠,“要伞不?我看你没有。”
“没那么矫情。”云笛头也不回。
雨仍在下,但已小了许多。远处一块夜幕破云而出,洒下一点星辉,那一袭红衣腰别长笛,披开微雨,拥着迷雾,向夜色深处行去,身形纤美如渚莲,挺拔如箭竹。
白容止目送他远去,转头也不知要看何处,便低头勾着衣上褶皱,身影如同嵌在门内。一阵凉风穿庭,吹酒醒。
他想着要把东西收拾一下,消灭偷喝酒的罪证,却半天没动。
他有心事,有心事时的人是一动也不想动的。
他对云笛隐瞒了许多事,比如云家是上古一位神灵庇佑所立,比如残笙早早便已降世,比如他腹上伤口的成因。
他有一个令他都害怕的猜测,他不相信,那个念头却如梦魇一般纠缠着他。他不能再让这种念头去纠缠云笛和柳青酒。
世上除了三君和柳青酒,没人会对“饮冰室”感兴趣,知其存在者更是少之又少。谁在乎它,谁便会去偷。
他们三君之中,一人所知最为广博,对于阵法研究最深,也是那人指点黑龙准确地劈中了通天阵的所有要害。柳庄下的阵,其花纹其实不是从未见识,引诱年兽的手法也似曾相识。
石家的先辈测算神君不成,测算蜀中亦言其为天道相护。算他时,为何是指名道姓、无所滞碍?
最重要的是他的伤口,那片火烧云般的疤痕,是一道夺目的金光留下的。
神界的金殿,那是福泽,那是庇佑,会烧尽所有背神者。
他就是背神者,云古清将长剑刺入他的胸膛中时,口中道:“神会审判一切罪恶。”
谁是他的神,谁来审判他,谁才是罪恶?
可想杀他,为何让他恢复魔君的记忆,为何让他的伤口瞬间愈合,置之死地而后生,又为何现在剥离了这一莫名馈赠?
白容止揉了揉眉心,脑子里一团乱,抓过云笛带来的酒就灌了一口,那冰冷刺激得他一抖。
突然不远处传来清越的笛声,如昆山玉碎,如老凤孤鸣,飞鸟般掠过屋檐,掠过小桥流水,掠过姑苏雨夜的重云不卷。
《阳关三叠》,那是送别的曲儿,带着边关的凄寒,送着不得相见的亲人。
白容止一笑,只觉那笛声大得压过了天地间的风雨声,怕是要传遍姑苏。也许借着风,能传得更远,四面八方的众生都开听这一曲送别。
他闭上眼,往后一靠,浓浓的疲惫袭上心头。
就这样瞒着吧,能瞒多久是多久,又何必要让别人同他一起困扰呢?到底也只是些虚无缥缈的猜测,连他自己都不信,怎能说与别人听?
就这样吧,也不是第一次踽踽独行。
云明澄守信用,他说要在姑苏呆些时日,便真的一直到清明。
他们到时是十四,清明三月初一,他们呆了整整半月,白容止都要怀疑他们是打算就此定居姑苏了。
每日云家的弟子都要出去,也总
有几个守在宅内,而云矜言得了云明澄首肯,几乎终日与白容止形影不离。白容止闷不住,故意扯着云矜言满姑苏地逛,连茶铺的老板见了他也会用吴语亲善地打声招呼,最后那些卖小吃的商贩都已学会默默将账自动挂到孟家账下。于是就有了寒食那一日孟家清账,云明澄捎回来的孟子栀一封装得规规整整的的信。
白容止打开一瞧,薄薄一张纸就七个字:“我去你大爷的!”
他咧嘴一笑,给云矜言看,云矜言淡淡地扫了一眼,道:“活该。”
成日打着孟家的旗号骗吃骗喝,孟子栀看到账面估计脸都绿了,但到底也只是扔来一封骂街的信。
看着气势汹汹,其实是默许了他们先前所行。但往后估计难说,经商的都精明得过分,哪一个不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白容止摇着头惆怅道:“女人哪,就是小肚鸡肠,不就几个铜子儿么?特意让你哥带信来骂我大爷。算了,也够了。”
“几个铜子儿?”云矜言强调了一句,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很显然对白容止的说法颇有微词。
白容止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别说你没吃!”
“……”云矜言沉默。
寒食不生灶,四里不见炊烟生,云矜言这几日都要熬药汤给白容止喝,连这样的日子也不停了。况且冷食这样可能伤脾胃的东西他是不会给白容止吃的。读信时,他们二人就刚好偷偷窝在厨房里对着灶台烤火。
白容止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匕首,对着一块木头捣鼓了半天,云矜言看着他捣鼓了一会儿便站了起来,掀锅盖看粥煮熟了没有。
他一动锅盖,那一股鲜美至极的肉香便飘荡出来,还有小米化在水中的清香,混在一处,带着满满的恶意挑逗着饥肠辘辘的白容止。
白容止扔了匕首,眼巴巴地凑了上去,口中道:“能吃了么?”
云矜言看了他一眼,舀了一勺,吹了吹,递到白容止唇边,“小心烫。”
“有毒么?”白容止眼睛放光,嘴上还要贫,“是不是想把我放倒了以后为所欲为?”
云矜言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突然伸回手,自己先吃了半勺,然后递了回来,面无表情道:“现在呢?”
白容止看了看他,有看了看那半勺粥,只觉着这活脱脱一同归于尽的架势。但嘴比脑子快,那香气尚在鼻尖悠游,那勺子已被他一口叼着了。
人家都递到嘴边了,岂有不吃之理?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白容止叼着勺道。
“……”云矜言没听懂,“松开再说话。”
白容止囫囵吞枣咽下那半口,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突然正色道:“你把我的肉吃掉了。”
“……锅里还有。”云矜言道。
“不要,我要你吐出来还给我,那是我的。”白容止严肃道。
云矜言知道他又在胡闹,眼中有无奈,伸手在他脑上一敲。这么些时日,他是越来越喜欢敲白容止的脑袋了,敲得风生水起,敲得不亦乐乎。白容止刚开始还会反抗,后来就麻木了。
“你是不是又在饭里添什么草药了?”白容止凑近那一锅粥,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勺儿。”
“尝出来了?”云矜言把勺子递给他,道。
“有点儿清苦。”白容止又舔了舔唇,舌根痒了。他眼珠转着,要去找碗。
“要不要糖?”云矜言道。
“我是在问你这个么?”白容止抬头望他,“怎么突然想起给我喝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