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结果(1 / 2)
姑苏连着两夜的大火轰动了全城。满城人都去看已成废墟的亭台楼阁,砖瓦木石下的金银钗环被掘出,姑苏的典当行人满为患,河上的捞尸人从河底捞出无数陈年的腐尸,大多华衣丽容,叫人见之扼腕。
那街上塌了一大块,河水灌入,人们方知原来地下还有两间不知何人所设的赌坊和妓院。灌水几成湖,但莲花台仍堪堪露出,像是开在水上的一朵石花。
与此同时,在姑苏名声显赫的秦家夜遭厉鬼袭扰,其余仙门慨然相助,也是一地凄然。秦家从云间打落,跌入泥间。秦老家主一夜枯槁,飘忽如风烛残年。爱子心切远近有名的秦老夫人是夜暴亡,尸身炬成灰,不得完全。而秦家素有姑苏第一公子美誉的大公子秦棠梨此后杳无音讯。秦氏门人散尽,空余秦常棣守着断壁残垣,候着春风将绿,残灯孤影,对烛凭吊。
与之相对的便是如日中天的孟家,悍然崛起露出锋芒,人们方知原来孟大小姐不止会游戏花丛,商场上手段之熟稔眼光之毒辣叫男子也叹服,在姑苏遭大变之后当机立断接济幸存之人,安葬死者,安排下人清扫问道,号召仙士超度亡魂,井井有条,秩序井然。
这方引人注目,便更没有人会注意那长日无客的清楼里发生了什么,只有一常年沿街乞讨的老妪不知为何突然进入,便见了满地断肢,吓得拐杖也不用,跑出楼便大呼小叫。人们不信,因为等到有人好奇去一探究竟之时,楼内已是干干净净、空空如也,外地的老板和懒散的伙计已不知所踪。
于是当年姑苏地方志上又多了几桩奇闻轶事,人们热热闹闹地议论一阵,往后便会渐渐忘却,那一夜爆炸后的惨败也渐渐被清除,姑苏街上依旧是缓带轻飘,缓步轻摇。
不过,此为后话。
眼下,因是清明将近,纵横成网的河道上清波荡漾,鹢首徐回,是远游客回乡预备祭祖了。
云矜言撑着篙,一叶轻舟灵活自如地在那些客船间游走,清风徐来,衣袂飘飘,分外惹眼。
白容止懒洋洋地躺在船首,一路上看着那些粉面少女盯着这些捂着脸偷偷地笑。吴语侬侬,软软糯糯,像是姑苏客驿刚出笼的桂花糕。
白容止听得懂那些议论,只是声音太小,只传了只言片语入耳,他歪头细细听了一阵,便笑道:“云闲哪,那些小姑娘夸你长得俊呢!”
云矜言看他一地移开了目光,淡淡道:“小心衣摆掉水里。”
白容止满不在乎地趴在船舷上,乐呵呵地去看水里的锦鲤。
锦鲤原是青楼内自己养着的,孟子栀把一条街都炸开了,河水一灌,鱼都循着水游了出来,成群结队地戏玩。
白容止看见一只红鲤静静浮在水中,四周的鱼游来争先恐后地用嘴碰它。这鱼是要死了,其他的鱼来吃它的肉,算是物尽其用。
他看着看着,目光移到了他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上。波光闪动,影子摇碎了又复完整,似月有阴晴圆缺。
他静静地望着水中的自己,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望着那张苍白的脸上,似启未启的唇。
他现在一看见云矜言,脑中便闪过昨夜里那个缠绵的吻。吻到最后也不知谁先清醒,抵额相对轻轻地喘息,心乱如擂鼓,睁眼便对上对方的双眸,眸中满满的都是对方的倒影。
是他先松开手,推开了云矜言。而云矜言沉沉地看着他,欲言又止。此后便常是这样相对无言,顾左右言他,客气疏远。
得,都是自个儿作呗。也不知道云矜言会不会有芥蒂,反正现在他是快要憋死了。
白容止撇了撇嘴,伸手“哗啦”一下掀起水花,头顶伸来偷袭的竿子被打个正着儿,那人也不在意,破开水花又要来击,白容止也不躲,身后云矜言挑杆出水,看似缓慢实则迅疾地一递,将那偷袭者的长竿架住,稳如磐石。
白容止抬头,吹了声口哨,悠然道:“孟小姐……还是孟家主?”
近旁一艘船上,孟子栀浅浅一笑,“孟子栀!”她收回手中的长竿,送还给船夫,道:“你们果然没走!”
“瞧您这话说的,跟巴不得我们快滚似的。”白容止一手撑头,眉梢眼角都在上挑,“我俩要是走了,不就错过了一场好戏了么?”
孟子栀哼了一声,大大咧咧地盘腿坐下,一挥手,道:“上酒!”
白容止眼前一亮,道:“姐姐,你这样嫁不出去的!”
孟子栀被那声自然而然的“姐姐”叫得一愣,莞尔一笑。侍女从舱内取出两坛子酒,孟子栀抛了一坛给白容止,道:“自家酿的桂花酒,尝尝。”顿了顿,她揶揄道:“可别说不会喝啊!”
“怎么可能!”白容止抱着酒坛子死也不撒手,贼兮兮地笑了,缩着脖子歪头看云矜言。云矜言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偏过头去,默许了。
白容止眉开眼笑,开坛深呼吸一口,浓郁的桂香扑鼻,如身在清秋。
“果然是自家酿的,和外头的就是不一样。”白容止舔了一口,咋舌道。
孟子栀笑骂道:“别以为我听不出来!这是讽刺我的手艺呢?!”
“岂敢!”白容止笑道,“有名么?”
“有。少年游。”孟子栀一拢鬓发,道,“花还是从前我们仨在一起打下来的,埋了多年,挖出来的味道不比从前。”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白容止歪头咀嚼了一阵这个莫名悲凉的名字,道:“现起的?”
“不是。”孟子栀斟了一碗酒,“昨儿起的。”
白容止挑了挑眉,了然尽然。“桂花香浓,可埋的时间长了也会寡淡的,就如同桂花一树开得繁盛,却禁不住风雨打,一摇就落。”
“但到底每年花开,都是最馥郁的回忆。”孟子栀耸了耸肩,仰头饮尽碗中酒。江南女子似乎少有像她一般豪饮,这作风倒是让白容止想起了他那位曾驰骋疆场的娘亲,同白启南拼酒时,也是当仁不让。
“后悔不?开得那么好,却要亲手打落。”白容止捧着坛子,鼻尖酒香淡淡。
孟子栀一笑,“打都打了,还没什么后不后悔。都不是从前的味了,打就打了。而且人长大了,喜欢的口味也会变的。”
白容止眯着眼睛,道:“姐姐,不问问你的好弟弟去哪儿了么?”
“该上哪儿就上哪儿,都那么久了,总归要上路的。孟子栀淡淡道,她看着白容止,眼前却是另一个少年的音容笑貌。
她突然想起一事,便道:“秦老家主把门人遣散了,说是那宅子的旧主回来了。是不是你?”
“为什么猜我不猜他?”白容止笑眯眯道。
“直觉呢。打一开始,你叫秦老家主就是叫先生。你不承认他是家主,因为你才是那里的主人。”孟子栀道。
“对,也不对。那宅子是我的朋友的,他家里给他建的。”白容止道,“秦先生现在是那间宅子的看门人了,说要等着他的儿子回家。”
孟子栀默然片刻,道:“你觉得他真的相信秦杕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