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家（七）（1 / 2）
暗青色的走廊，冷意彷徨。男孩的背后是好些悬在钢轨上的胶囊仓。胶囊仓的玻璃上结了一层迷蒙的薄霜。仓外，“生命信号”的指示灯正闪着红光。锐利的光从侧面射来，落在小男孩的脸上，红得似血浆。灯光暗示仓内人的死亡，它明了几秒，又暗下，竟像是什么东西在呼吸一样。
“哥哥，你看见……一个很高很瘦的人了吗，那是我爸爸，你看见我爸爸了吗，我和他走散了。”孩子的眼泪落下来，晶莹水珠贴着稚嫩肌肤，像春花上的晨露一样温柔而美好。可惜这里的色调气氛，实在与“美好”一词格格不入，阴暗的气质非要像魔鬼一样，纠缠在小孩身上。
椿无忍不住想，这孩子真是吸血鬼吗？孩子的肌肤和人类一样稚嫩，双目比泉水还纯。然而，他的脑子被某种存在硬生生注入“标准答案”——那就是吸血鬼，必须杀掉。
命令幽禁了他的感知，他的“渺小无力感”进一步升级。继而，他对自我的存在意义抱有消极的探索态度，一颗灰烬般的心猛地跌入荒原虚无地。他反抗不了颅内的思维，他自己——意识的存在——是没意义的，必然是没意义的！可现在他应该怎么做呢？他该信什么呢？相信眼前的小孩是吸血鬼，然后一枪打死他吗？
小孩眨眨眼，用手背擦去眼泪。那红肿的眼睛干巴巴地望着椿无，嘴里还岔气似的嘟囔着，“爸爸，爸爸……”
可小孩的爸爸已经被杀死了啊！
看这小孩生得无害，椿无又心软，就放下戒备了。其实这时候，他甚至想走过去安慰小孩——没关系，就算爸爸不在了，你也能坚强活下去，就算家里只剩一个人，也能坚强活下去！
因为构思这种场景，去幻想，他脑子里突然闪过某个惊雷般的画面：他一个人，蜷缩在电脑桌下面，那桌子背对着家里的巨大玻璃窗，外面雨声不停，黄昏渐褪，夜色朦胧，幽沉的房子里没有一盏灯，可他一个人在那里待了很久……
这疏离的彷徨之感，在小男孩身上再现了，因为共感，他这身体迟钝得能发出麻木的尖叫，那种绝望心境来自孤独和迷茫，怅然之际，他惊觉自己失去了家人与依靠。恍惚，他的腿麻了，精神力异常，如缺钉子的木梯子那样骤然崩塌。可是他爸爸明明还在医院病床上啊？感知和认知是相悖的！
他想不通，却不由自主后退了几步，好像远离小男孩就能忘却家人似的。
“别被他骗了，那不过是壳子。”姐姐的声音出现在椿无的脑子里，这次，她是直接陷在脑颅里，大声说的。
“什么……壳子？”椿无打了个冷颤，握紧手里的枪和银弹。
“吸血鬼是行动的死尸，他保持着‘小男孩’的模样，只是为了引诱你，让你上当靠近他，要知道那些黑暗生物根本不是人形的……”说着，姐姐哽咽了一下，“当然啦，也包括我。”
“他变成吸血鬼了但是还保留了人的意识，是吗？那么，你不也是吗？”
“你仔细看看再说。”
椿无十分不愿地抬头，身体如士兵收到不可违背的命令，他必须去看——他看见小男孩身后还有一团巨大的透明物质，像个肿瘤一样。透明体上伸出许多脐带般的透明带，带子简单粗暴地插入胶囊仓。每一个胶囊仓都被透明脐带连接着，而胶囊仓上的“生命信号”红光已揭示了过去发生的凶案。
罪魁祸首小男孩，是一个被随意把玩的人偶，楚楚可怜，被后面的隐形生物所操控。那团透明怪物才是吸血鬼的正体。如此看来，胶囊仓里的人早已成了他的傀儡，像是藤原那样。
想到这里，椿无不由得渗出一背冷汗。藤原的红线会寄生在尸体中，操控肉身，那么小男孩是否有类似的能力，甚至是更可怕的能力？为什么吸血鬼小男孩上来，还一定要带着这些胶囊仓一起上来？那些人明明已经死了才对。这说明胶囊仓里的尸体也是吸血鬼的一部分，他们不可分割，至少不能离得太远。
就在这时，小男孩蹒跚着走过来，因为虚弱，孩子摔倒在地，又可怜兮兮地爬起来。他悲惨地叫唤，哭花了小脸——“我爸爸不见了，帮帮我吧。”说着，他还想伸手抓住椿无的腿。
椿无猛地后退，下意识举起枪，填好子弹。步枪是过时的武器，但对付血肉之躯的小孩还是绰绰有余。那黑洞洞的枪口就这样对着孩子的眼睛。孩子仰着脑袋，清澈无邪的眼睛凝望着猎手。红光忽闪忽明，像是红油漆死贴着他们的半边身子，在童稚面容之下，泪珠都成了血的样子。
明知这孩子是吸血鬼的诱饵，椿无还是不敢开枪。作为一个人，一个有武器的成年人，一个儿子，一个失去家人的孤独者，他怎么动手杀害这样的孩子！他明知自己应该干什么，却干不了，下不了手，动弹不得！这绝不是懦弱、无能、逃避、胆怯的问题，是共情本能，是消除不了的！他的感性力量会不自觉地对抗着“上层意识”的命令——
是啊！他觉得他不该杀！不敢杀！不能杀！
“砰！”
该死的他的手还是开枪了，只是子弹没对着男孩的壳子出膛罢了。弹轨擦过男孩的肩头，击中后面的不明物。银弹旋转着射入透明生物体内，空腔爆破，像是在凝胶里炸了鞭炮一样。
吸血鬼怪物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嘶吼，那绝不是孩子，是危险生物。
椿无握紧了枪，开始往后面跑。那发子弹击穿了吸血鬼的正体，却没有击中心脏。他边跑边闭眼思考，没错，他能“看”见后面有个正在跳动的心脏，以及组织。
吸血鬼开始移动，那些尸体傀儡也破仓而出。被透明脐带连接的受害者尸体现已成了无法辨识外貌的肉泥之物，他们身上挂着邋遢睡衣，那是有着人形轮廓，外头裹着衰败皮肤的怪物。丧尸傀儡被吸干了血，也成了吸血鬼的工具，他们发出“呜呜”的嘶鸣，方阵一样要包围敌人。所幸，他们的移动速度比三级残疾患者还要慢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