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孤舟（1 / 2）

江雪祁一边喘气，一边眨了眨眼。长河脸上的笑却飞速淡了下去。

“我……知道了你的消息之后，一直在想办法找你。”江雪祁被他松开了衣领，站起来又咳了两声。

“你找到我了，然后？”长河冷笑了一声，退回了岸上，“把我抓起来，带回你们的地盘里去吗？”

江雪祁摇摇头，干脆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看着他仅仅是第二次谋面的兄长，认真道：“但我想……了解你。”

这个姑且算是自己弟弟的人被当破烂一样扔来扔去，情绪毫不激动不说，现在却还若无其事地和自己说话，长河心中稀奇，但只是讥讽地笑了一下：“既然是来了这里的汉人，你应当了解过了我是什么人。”他好像转念想到了什么，又道：“你去问霍九，他也都知道。”

江雪祁看着他那张脸，突然产生了一些古怪的情绪，好像他话语里对霍九的亲昵感让他很不舒服似的。

但他又很快想起了那些关于“赤鬼”的传言。一个杀戮的狂魔，“拥有无上智慧的大人”——他的兄长，长河。

“不过，他应该也不愿意说。”长河观察着他变幻的神色，又恢复了那笑盈盈的表情，“小可怜，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他直起身来，扭头越过那树林往远方山麓上看去。江雪祁顺着他的目光，看见那座山后面突然飞出了一只黑点似的鹰来。

那鹰扇着翅膀，顷刻间便掠到了跟前。长河抬起手，摊开手掌，那鹰身子一顿，一块黑色的石头便从鹰的脚爪里落到里长河手上。

……娲石！

“你们管它叫娲石。”长河笑道，“多好听的名字，补天掉落的石头。好像上天真的要来拯救他们一样。”

那鹰歪着身子，又静悄悄地飞远了。

江雪祁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长河手心里的那枚石头。

衔来娲石的鹰，是听命于长河的。

他被带到喀冉吉之下的时候，甚至有一只风生兽带着他去到长河的洞穴。他的兄长对于异种来说，是一个“首领”一样的存在吗？

那些袭击牧民的异种呢？也会和长河有关吗？

“小可怜，不要再猜来猜去啦。”长河仿佛看透了他似的，“你一路走过来，应该也知道了不少。萨哲扎你也见过了吧？那个蠢货，最喜欢讲这一套。”

“我从有意识的时候就开始想，为什么我和他们不一样呢？我学着他们说话，他们却从不会把我们当成他们的‘同伴’。所有的孩子都有父母，那我们到底是怎么来到天地之间的呢？

“我偷了他们的书，去读他们的道理。从来没有人能解释我们从哪里来。

“你觉得我很可怕，对吗？”长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像霍九一样，成天想着救一些小孩？”

“我曾经也很喜欢你们的。弱小、勤劳、可爱，写了那么多书，造了那么多东西。但你们也很聪明——聪明又残忍。

“所以那天，我被你们抓了起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绑在了火架子上。”此时，长河眼里已经深得没有了一丝亮光，“我被刺了……十三刀。”

江雪祁脑海里的弦又开始抽痛起来，几乎忘记了呼吸。在他眼前的长河身上的那些伤疤，好像片刻前还是一个个血流如注的窟窿——

“很奇怪，我已经痛成那样了，却还没有死。”长河道，“我明白这是我们和你们不一样的地方了。我们没那么容易死。你们无法控制我们的时候，会觉得害怕；可到了能够掌控的时候，你们便会开始觉

得新奇有趣了。”

“那些人以为我死了，把我从架子上解下来的时候，大概想不到我还有那么多力气吧。我把他们都杀光了——除了一个汉人商人。他走了，在我中第十刀的时候，他被人叫走了。”

长河有些遗憾地看着江雪祁：“至今我还没有找到他。他去了哪里呢？”

江雪祁浑身冰凉。

他的父亲……那是他们的父亲。因为发现他走丢了，所以父亲出来找他了。

父亲回去之后，会看到旃帐里血流成河的景象吗？

那段时间他病得太厉害了，什么都记不清楚。那几年，父亲还有去北疆吗？

可是，猎队的捕猎还在继续，还在继续……

“如果你那样痛过的话，或许你就能理解我了。”长河笑道，“聪明又残忍的怪物，和聪明又残忍的人，又有什么分别呢？我恨不得所有人都来体验我受过的痛苦，所以那几年，我杀了许多人。——不过应该比不上你们汉人打仗死的人多。”

“但后来我发现，不管他们的死状有多么惨烈，那只会助长他们消灭‘怪物’的勇气。所以我改变了想法。

“我希望他们再也不能繁衍‘正常’的后代，终日都被困在痛苦与恐慌之中，再也没有人能过上好日子……”

“而显然，”长河笑起来，笑容近乎妖冶，“现在我已经成功了。”

他握起手中的石头，又松开手，让它落到地上。

娲石在雪地上滚了两滚，便停住了，好像生了根一样，慢慢地陷落到了雪堆里去。

江雪祁感到透不过气来。

他的手掩在袖中，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停手吧。不要再这么做了。

他是不是应该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他早该说了——对父亲，对弟弟，还有现在对长河——

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