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章其三(1 / 2)
天启十四年十一月某日,汇胜楼北楼。
“好巧好巧,这不是汪大才子?”男孩的声音咋咋呼呼地响了起来。
时值寒冬,京城上下俱为一片银白。说话的男孩进了热气不断的室内也没脱厚厚的外袍,只兴奋地冲上去见熟人,却被对方竖起手掌,勒令噤声。
陶理站在屏风旁,只见这北楼的小雅间里坐着两个人,一人是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身子已经抽条了,瘦瘦高高的戳在椅子上,膝盖上摊着一本书,正是汪相之子汪停;另一人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身量稍娇小些,托腮坐在窗边,看外头的雪——雪下过一阵,现已停了,落灯湖结了一层冰,有孩子拉爹娘到上边玩儿,踏上去又被太滑的冰面吓到,一惊一乍地扯大人的袍角。
听到声音,看雪的小孩转过头来,是张粉雕玉琢的小脸,慢慢笑道:“陶理!你怎么来了。”
这还未长开的少年人正是魏椿。
汪停看了一眼魏椿的反应,有些无奈地把书合上了,给礼部陶尚书之子拉开一张椅子坐。
陶理刚才被迫闭嘴,还没反应过来,看着魏椿那不像以往那么明媚的脸色,就回过味来了。
这年初冬,京城落下第一场雪时,长公主魏熹病逝。
魏熹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不见能把身子折腾得有多坏,可说走的时候也就真的走了。魏熹一直瞒着没让魏朔知道,魏朔忙起来也就真的不知道,等知道的时候,便彻底迟了。
魏椿记得那日,父皇的模样极为陌生。他还没来得及披上外袍,就跑到姑姑的寝宫里。那薄薄的几层衣服与肩上的几片雪,像是要把魏朔彻底压垮。
她哭了,父皇却没有哭。
魏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分出那么多心思去注意父皇——她一边抹着脸,一边想,父皇是不伤心吗?他为什么不哭呢?还是难过得过了头,眼泪也会流不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她也很爱,很爱姑姑,为什么,父皇的难过看起来比她要多那么多?
魏椿想不明白,心中也隐隐地不愿意想明白。
魏椿毋须为魏熹守孝,只是魏熹走后,宫中气氛好似骤然沉闷了起来,父皇对她也露不出笑脸。在宫里待着难受,但她也不想出门寻乐,总觉得父皇都那般难过,自己也应该给自己多找些罪受。
这天是汪停叫了她出来,她才来的。汪停本意是让她散心,见了她之后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虽然长魏椿三岁,但终究是个未通人情世故的半大孩子。汪停板着脸和魏椿相对无言,十分后悔没有叫上陶理那个能来事儿的,等陶理真的曹操到了,他反而又开始嫌他吵。
陶理和魏椿关系好得像穿一条裤子的,他和魏椿上同一个武师的课,回回比试都打不过公主,便断了他大将军的梦想,专心读书,和魏椿的日常交流也从比武变成了辩论。
这回闯进来,陶理虽然意识到自己这一番喜气洋洋的姿态有些不好,但也不愿意再看这两个人比窗外的雪还寂寞了,坐上椅子便道:“既然这么巧聚到一处,今日也来辩一辩吧。你们出题,还是我出?”
汪停看了魏椿一眼,陶理便道:“魏椿!我真是好久没见你,想煞我了!有什么题目没有?汪大才子出的都太过高深,我这等黄口小儿辩不动。”
陶理虽然自称黄口小儿,但他们几人其实比京中同龄的小孩都要早慧了不知多少。
魏椿见了陶理,心情便轻松起来,联系起方才所见的雪,忽地想起,魏熹曾在一个雪天偷偷带自己去过兽园。
她若有所感,不由自主开口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敢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这一句,是否有理,又如何有理。”
“有何无理?”陶理眼睛瞪大了一些,“就前不久,九月北地大雪,诃赞人将胤军引入雪堆,我军马蹄入深雪而难出,车马倾覆,折损整整一营,其行径狡猾又可恶,其心不异?其不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