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疤痕（1 / 2）
从皇城出发，奔波数日，乔装成玉石商人的公主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诃赞境内。
诃赞兵败后，大胤官军大量入驻了北域，诃赞各部落也要受各区划都护管辖，每月每年都需上贡定额物资。探查使定期会巡访辖内各部，一方面是为监督，一方面如果小部落或散居的游牧民遭到恶兽侵扰，探查使也会如数向都护通报，以派出驻军相助。
此辖区名为泽尔勒格，因此次为秘密行动，泽尔勒格的都护也尚未知晓天子金贵的女儿已经到了他的地界。
因随从众多，脚程被拖慢，将近八月时他们才来到原定的扎营地。此时塞外已渐起风寒，听闻有几处垭口已经下起雪来。
扎营地在一处避风山坡脚下，草地上还留有从前牧民在此暂居的痕迹。搭旃帐的随从与亲卫们手脚很快，天黑前仆从便已经开始生火做饭了。
半路上魏椿已经令人换了毡车，厚厚的羊毛毡作篷，挡去了大部分的寒风。
阿克维蒂走过去想和仆从们一块儿干活，魏椿干脆也上了阵，嘴里还让他们放松，可怜一群老小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又谈何放松。不过魏椿也不是真干活，就算是在草原待了不少日子，她大多数时候还是当主子的那个，不知是帮忙还是添乱地忙活了一会儿，就拉着阿克维蒂进帐篷去了。
除了少数几个亲卫和两位真玉石商人，随行的这些仆从也多半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只知道是要好好伺候着的大户人家。
江雪祁自己的行李不少，除了衣物之类以外，有整整一箱都是些药材，一箱是些他常用的工具，里面还有他养的“小宠物”。魏椿图方便，此番他二人并非夫妻身份，而是直接给他安了个随队郎中的头衔，化名齐寒，“祁哥哥”也能照叫不误。
两个女眷，魏椿和阿克维蒂共住一间大一些的旃帐，其余同行的冯英、汪停和江雪祁也都有单独一间。
江雪祁看着师傅把几个箱子搬进旃帐里放好，道了声谢，刚到床边坐下，便打了个喷嚏。
毡车上暖和，他便一直没有添衣，方才在外头吹了会儿风，竟着凉得这么快。
“公子。”金杏急忙从箱子里取了狐裘来给他披上。拢好领口后，她刚退开一步，旃帐的帘门就被人掀开露出一个影子来，那人弯腰开口说了半个“雪”字，又自己吞掉了。
江雪祁道：“进来吧。”又吩咐金杏去熬他醒神的药。他这药现在五日一服便能管用，长途行路本就乏味，江雪祁大半时间都在车上睡着，偶尔醒着的时候，冯英就定会来找他。
路上，江雪祁问过冯英，钱辛一案为何不继续追查，然而对方只是避重就轻地把话题揭了过去。江雪祁自觉这其中应该有什么牵扯，便也不再追问。
既然冯平是朝廷大员，冯英作为独子，自然不可能全然置身事外。只是冯英往常与他所谈要么是往常在西南的所见所闻，要么是些不痛不痒的坊间轶事，江雪祁有些时候也恍惚那人不是在战场上的骁勇将军，也毋须为朝中事牵累，而不过是他的一个寻常朋友了。如今摸到一个边角，知道冯英终究难逃地陷在权力倾轧的漩涡之中，江雪祁也谈不上失望，只是感到有些茫茫然的惋惜。
冯英见他已经裹上了，雪白细颈都掩在了一圈茸毛里，笑了笑在他身侧坐了下来：“塞外风冷，你要是能喝酒，暖身子比喝汤要管用些。”
金杏已经把药熬上了，闻言远远地瞥了冯英一眼。
江雪祁留意过，因为他自己对冯英的态度十分模糊，不冷不热的，下人也多半只当小将军是个寻常贵客看待，只有金杏是个例外，好像一直看冯英不大顺眼，从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他得空的时候问过为什么，金杏答的是：“总
觉得他跟公子在一起的时候奇奇怪怪的，有点吓人。”
金杏在府里也见过霍九一两面，倒没听过她说吓人，江雪祁觉得有些好笑。
过去几个月冯英无事便爱来黏着他，让他暂时别来的那么头几天，江雪祁也时不时地还会想到他。可过上一个月，他都快忘了与冯英有过这个约定了。江雪祁一面感慨习以为常真是具有难以想象的力量，一面惊奇于自己性情的淡薄。他听到过汉口家中长辈说他冷血无情，当时听了伤心，如今却是无言以对起来。
只是，虽然已经相隔数日，但不知道是否是霍九带给他的记忆都过于惊心动魄，如今他梦醒之间，还时不时会想起那个人，和那双时而灼烧般刺目，又时而如月光下的生铁一般冰冷的眼睛——
“雪祁？”冯英轻声道，“想什么呢。”
江雪祁回过神，发现自己的左手又被拉了出来，握在冯英手里。
他这只手的手腕上系着一条长短刚好的细绳，绳上串了一颗小石头，尾端挂着一小串红穗，正是之前冯英要他带在身上的。
临行时，江雪祁确实把它找出来放到了包裹里。只是冯英还觉得不够，硬是让他系在手腕上才肯罢休。如此数天，他戴着戴着，竟也习惯了。
“近**比往常笑得少了。”冯英把玩着那块圆润的小石头，手心亲昵地来回蹭过他的手，“若有烦心事，大可说与我听。”
“无事。”江雪祁垂下眼道，“京城住惯了，出来有些不舒服而已。”顿了顿，又问道：“这是什么石头？”
冯英道：“娲石。”
江雪祁闻言微微皱起了眉。魏椿与他说过，此行是要调查娲石，可他只知道这是市面上一种能吸金铁的石头罢了。
“前年在诃赞打仗的时候，捡了敌军的箭头做的，”冯英笑道，“重新打过，伤不了人。”
他抬起头，像是在回忆：“那会儿漫天飞的都是这种石箭，我也被它伤过，难受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