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经别(1 / 2)
听雨轩是个雅致地方,地处东市僻静一隅,来此相会的多是喝茶下棋的文人。
从七夕那日开始,京城内又下过几场阵雨,都不大,反倒能解解酷暑的闷热。现下,雨点也慢慢地敲着窗棂。
齐太医三十余岁,算是太医院里最年轻的一个,研究新东西也比长辈们劲头要足上不少。听闻江雪祁要离京,赶忙将人在临行前又约了出来,说是方子已经定好了,想在试用前再给他过目一番。
江雪祁看过方子,点点头嘉许了两句,二人便继续起别的话题来。不可避免的,他们还是提到了三日前初七夜的混乱。
回府后不久,确实有人将案情通报于江雪祁。犯事者钱辛的供词十分简洁,只道自己的父母于十年前的七夕横死于当时西市的踩踏事件中,心中有怨,隐忍不发十年,才终于择机下手,意图血洗京城。
之后不论讯官如何严刑拷问,钱辛不再多言,一口咬死乃个人私怨,除了已死的那一个,也并未提到其他同谋者。倒是被一同押进大牢的嫌犯达纳,在被问讯钱辛是否曾与可疑人士来往时,说虽不曾见过可疑人士,但看见过钱辛在拿着奇怪的方子炼制一块扎努石。
江雪祁本以为还能继续深查,过上一日后,却被告知此案已宣告了结,钱辛即日问斩,达纳候听发落。
江雪祁便拜托魏椿与大理寺通了口信,赶到死牢里去见过了钱辛。那个人他并不认识,可走近时,江雪祁竟隐约在他身上闻到了一阵薄荷混杂着机油的味道。
扎努石——和江玉疏研究的那个石头,有什么关联?
江玉疏说有机会亲自带自己去看,……他究竟卖的什么关子?
江雪祁心神不定地走出死牢,又走到关押达纳之处。
在守卫监视下,达纳与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话,大抵是知道自己多半凶险,心中既不舍又有愧,希望他若能回自己的家乡,就给他的儿子捎两句话。
但在这些话的间隙之中,达纳还指了指自己的右脸,在颧骨靠近耳蜗处画了一个小圈。
“公子,老仆想起了一些细节……”
“他的这里,有一小块浅红色的胎记……”
……
这些江雪祁并未和齐太医细说,也不能细说。他只是转开又谈了谈自己将要离京的事。
此刻茶过三盏,窗外的雨也将歇,齐太医终究还是按耐不住他从方才起压抑着的问题,开口道:“大人,为何要离京?”
他是太医,又怎能看不出江雪祁身上带病呢?江雪祁也让他诊过脉,他知道这病不单让他无法活到颐养天年的岁数,还能过上几年生辰都难说。因为对方也通医理,齐太医未曾细问,只是心中不免感到痛惜遗憾。
然而齐太医想起从前与这位不像驸马的驸马爷闲谈时,对方曾在言辞间表露过要在京城久居——言下之意,兴许是要在京城把最后几年过完。京城好,人能有繁华闹市里的活法,也能像他这个驸马一样在府上过得安安逸逸。如今跑去边塞那风沙都能吃人的地方,数月难归,才教他百思不得其解了。
江雪祁笑道:“办事罢了。在下并非头回去西北,况且许久未去,也有些想了。”
见齐太医面露忧色地看着他,江雪祁也收起笑容,轻声道:“多谢齐太医挂心。这些年,在下好似在尽心做事,实则执德不弘,信道不笃。如今醒悟,方想着多做些事,补过一番而已。”*
此番北行,江雪祁对外的托词是行医,这句话他说得算是真假参半。他自认心性不坚,处事不决,空有一身本领,做成的事却很少。有幸帮助到苦难中人时,他也曾感到欣喜满足,但很快就会在难以撼动的现
实中再次感到沉重的无能为力。
齐太医看着他,叹气道:“大人自谦了。”
“时辰不早,在下也要准备动身了。”江雪祁作揖正色道,“有劳齐太医,替江含给诸公道声别吧。”
齐太医一揖应下,江雪祁便披衣起了身。
屏风后,候着府中另一个婢女金杏。
金杏比银盏年纪大些,原是世家小姐,家道中落后才被卖到江家为奴,虽然跟着江雪祁的年岁与银盏差不多,性子与她却很是不同,话也少些。银盏陪送霍九尚未回府,此次出关,便是金杏跟着他。
江雪祁的具体病情,府中知悉的也只有金杏银盏二人。
两年前,他开始莫名时常感到一阵没有来由的困倦,困意不分白天黑夜地袭来,严重了甚至会让他在半路上直接倒头睡去。如此几回,自然把身边人都吓得够呛。江雪祁也是从那时起才真正感受到,自己的确时日无多了。
从前知道是一回事,如今被身体直接宣告自己“死期将至”,江雪祁发现自己仍是难以接受。即便是死,也不能像这样,不知什么时候一觉睡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于是江雪祁亲自去查了疑难杂症的卷宗,对于白日昏睡一症翻出一条秘方来。而那方中有一条关键药引,因极为罕见,仅有的都特供给了京城的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