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乞巧（1 / 2）
盛夏天黑得晚，酉时刚过，天仍是大亮的。
京中驸马府侧门，一个身披黑色披风的人快步登上了候在此处的车驾，掀帘时，隐约能见到车内似乎坐着女眷。
一刻钟后，正门前驶来了另一辆马车，此车以灵文画曲轓，前驱淳白骆马，在胤制里是仅供位高显赫者乘坐的车驾。由女婢提着一个木箱护送着，驸马府的主人——江家大公子也被迎入车中。
这辆车先驶向皇城，途径进德坊的汇胜楼时，停了片刻，接走了一位头戴幂篱的女子。
大车行得不急不缓，出了坊门，马头便转了方向，朝西市驶去。再看车中与江家大公子对坐的那位女子，取走幂篱后，不是绛霄公主魏椿，又能是谁？
今日魏椿做的是女子打扮，金钗云鬓，紫罗画衫，若是惯常与她打交道的人见了，多半会有些不习惯。
除了大婚那日，江雪祁也还未曾见过魏椿着女装，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魏椿对于自己生为女儿身并无什么不满，只是觉得男装轻便些才爱穿，今日一身都轻飘飘的，头上又插了不少零碎，她手脚都有些不知该往哪儿搁。被江雪祁看了这么几下，有些尴尬道：“怎么，不好看啊。”
“自然好看。”江雪祁笑道，“我们小椿，怎么穿都赛天仙一般。”
江雪祁今日也穿得不同寻常，衣角云纹极尽繁复华美，广袖都滚上了若隐若现的金边。
他们二人如此打扮，皆因今夜七夕灯节，百姓除了赏灯、斗巧、祈福、许愿外，还有一桩大事——到流花湖看绛霄公主伉俪放灯。为贺七夕，皇帝会在宫中另设宴席，供妃嫔游乐，而魏椿身为皇帝子女中最大的一个，既为公主，便担起了这与民同乐的重任。也不知京中编话本的人是如何想的，他俩的传奇爱情故事虽然除了脸之外毫无实据可依——都是些“娇蛮公主醉香楼闹玉面郎君”之类，不同版本之间还互有冲突，却相当脍炙人口，人人提起魏椿江含，便要赞一句般配，顺带盼望一下话本里的后续发展。从五日前得知这二位今日要到流花湖与百姓一同祈福，京中百姓往裁缝铺置办见这对盛世佳偶的新衣都跑得勤了些。
“实不相瞒，要是让我穿那九引针，我恐怕第一个孔都要找上半天。”魏椿牙疼道，“还好今夜我们只要在画舫上待着，等到戌时二刻，露脸放个灯便成。”
江雪祁笑了笑，透过车帘飘动间露出的缝隙看向车外。车已快到流花湖边，四面彩灯已然搭起，街上男男女女成双结对，高谈低笑，步履轻快，在马车经过时，偶尔还会抬眼看一看，这是哪个显赫人家。
此时，另一辆马车行到西市门口，便放下了车上二人。
看着车夫驱马转头离开，霍九回头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这是打扮成寻常人家妻妾模样的银盏。
兰夜台树下祈福，只得是男女情人、夫妻结伴同去，单身男女只能在台前与玉虚宫道人许愿，而不能靠近树下的鹿。因此，江雪祁便安排了银盏与霍九一同行动。
银盏脸上敷了层白粉，画了眉，染了唇，和先前判若两人。扮起女儿态来，连走路姿势看上去都大有不同。霍九还是头回这么明目张胆地混进人堆里，而不被攻击躲避的，甚至偶尔还有摊贩前来答话，问他要不要给妻子买胭脂香粉。霍九一概摆手谢过，只顾往前走，倒是银盏怕他表现得太过生硬，出声多说了几句，还买了把小木梳。
依安排，鹿会在酉正来到兰夜台的树下。他们一路从西市南门走到北端，霍九沿途记下几处地形，偶尔绕到边巷中去细看。入目物事太多，眼花缭乱，他一样样望去，拣了觉得有意思的记在心里，依然感到一阵陌生。
他现在知道了京城和西市是什么——原来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
他算不上有多喜欢，楼房拥挤，人太多，摩肩擦踵，吵吵嚷嚷，气味杂乱，也没有风，只是街上那些小玩意确实新奇。
……不，有风。
霍九隐约感受到一阵凉风，和草原上自然不同，裹着水汽，又潮又闷。
他下意识伸手拉开了挡脸的风帽，抬头看天。天南边聚了一层看不太分明的云，正滚滚北来，伴着微弱的轰隆声，若不细听，很容易便会被淹没在西市的嘈杂中。
霍九看了银盏一眼，银盏停住脚步，顺着他的目光看天，凝神听了一会儿，也听到了。
雨将来，来得突兀，却定是暴雨。
银盏想找个小摊买伞，又想这般大雨，什么伞都顶不了用，遂作罢。
四周百姓还没有几个人发现暴雨将至，就在身侧的这一个铺面旁，几位年轻女子还聚在一起投入地赛编彩绳。
霍九加快了些脚步，问：“现在几时。”
银盏碎步追上去，这一身让她走得颇为辛苦：“出发时钟楼报时刚过，一路走去，到兰夜台时应当是酉正了。”
霍九看她一眼，又放慢了脚步，把风帽重新戴上了。
冯英带兵来到彩凤楼下时，不远处的兰夜台正十分热闹，间或传来惊奇的呼声。
“程临到岗了吗？”冯英问身旁人。
“尚未，东门处有乞巧的台子，摆了一长排，人太多，堵在路上一时赶不过来。”
冯英又抬头看了一眼身后。天色暗了许多，彩凤楼四周也已经张起了灯。楼上挂了五彩丝绸，随风纷飞，绚丽柔美，栏杆边已经聚了不少女子，正借着灯光穿栏边精心雕出的针孔，若连穿九个，且穿得又快又好，即为得巧。
冯英侧脸道：“你叫金诚守在此处，我去那处暂且看着，程临到了便回。”说着，点了一队亲兵，避开人群朝兰夜台走去。
兰夜台的许愿树下，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只异种。这只异种生得半人半鹿，秀美异常，那长而纤细的鹿角有一半雪白，暗暗天色中竟能发出微弱的白光，身上斑纹也点点发亮，顾盼之间眸光闪闪，不似凡物，被木栏围在一个小圈中，不时闲闲踱上几步，引得游人啧啧称奇。
“瞧！它动了！这角会不会挂到树上？”
“这真不是天上仙君的神兽么？我等凡夫俗子，怎能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