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为人(1 / 2)
霍九翅膀只动了一下,人便离开了房顶,随即悄无声息地落到了他跟前。
江雪祁瞪着他:“你干什么呢?”
霍九坦然道:“睡觉。”
“你们在屋顶上睡觉?蹲着?”江雪祁困惑不已。而且霍九看起来还很精神,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有时候也坐着。”霍九脾气很好一般解释道,“翅膀太湿了,在房间里也干不了。”
他指了指府内挡在这个天井外的一栋二层小楼:“外面也看不见我。”
江雪祁想起他说的“家”,日落的深渊——他猜测,那可能是他在北疆有所耳闻的一个名叫喀冉吉的大断崖。喀冉吉是“黑暗之地”的意思,但旁人提起它时,似乎也用到了“日落之地”这样的词句。
即便不是那里,按“深渊”的描述,霍九他们多半就和鹰一样,睡在万丈悬崖峭壁上,可能也会有自己搭建的“巢穴”。睡得离地面太近了,估计他也不习惯。
搞不好就是因为这个失眠的,如果他真的失眠了的话。
江雪祁啼笑皆非道:“那你回去睡,我不扰你了。”
霍九却突然噤了声,在火虫灯光下沉默地注视着他,好像透过他这张脸看到了谁一般。
光看还不够,江雪祁一语不发地等了他片刻,他居然上手捏住他的下巴,像头回在斗兽场遇见时那样,摆弄着他的脸往左转了转。
霍九这回手上力道很轻,仿佛他是什么名贵瓷器,算不上有多珍视,倒像是怕一不小心给弄碎了。江雪祁眯起眼睛:“你看什么。”
他想起自己没有束发,大概是现在披头散发的模样对霍九而言有些陌生,却让他想起了什么人。
江雪祁仔细观察着霍九的神色,却没法从那双暗金色的眼眸中读出什么来。他心中一动,不经意间,话已经脱口而出:“你的族人里,有和我长得很像的人吗?”
霍九看着他那迫切地想知道些什么的模样,古怪地笑了一下,松开他的下巴移开了目光,没有说话。
这是江雪祁第一次见到他笑,但他无暇品味这张脸上的新表情,只是被对方反应背后可能的讯息激得心怦怦直跳。他深呼吸了几口,说道:“有,对吗?他还活着吗?”
霍九没有回答他的任何问题,只是多看了他两眼后,转身跨出一步便双翼张开,腾空而起,落回了房顶上。
江雪祁在原地站着,被他带起的气流吹得衣袂拂动了一阵,风过去了,他心里仍如同山呼海啸一般。
霍九的反应几乎可以让他确认,达纳所言不虚,他的确有一个兄长是异种,而且还是霍九的族人。他们之间或许还发生过什么,让霍九不愿意提起对方。
江雪祁无意识地抚弄起自己垂到胸前的头发来。
那么,那都是真的——他的父母生下了兄长后,又将他抛在了荒山之中。只是不知他有幸被谁捡到收养,又或是全凭运气存活了下来,长到如今……如果兄长还活着的话,长到如今,或许就和霍九一般大。
他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同胞兄弟吗?
绕是盛夏,深夜也比白日凉快许多。江雪祁站了一阵,渐渐觉得手脚发凉,可心仍跳得极快,头脑发热,恍惚间,他甚至想什么也不管,立刻就动身备好车马,到北疆去寻找对方。
与绛霄公主成婚后,他还从未离开过京城,若和魏椿报备,按他们从前约好的内容,离京也并无不可。
接近霍九,本为的就是获知兄长的消息,谁料竟然如此顺利。
腹部伤口已经好了大半,江雪祁这一刻不着边际地想到冯大将军,心中竟冒出了几分感激之情。
转眼,便是七月初七下午。
这些时日,无论江雪祁如何试探,霍九对于他可能认识的兄长,半个字都不曾吐露。
江雪祁已然表现得很明显,这就是他“想知道的事”。这是他和霍九约好的“消息交换”,如果霍九咬死说不知,江雪祁也奈何不了他。然而霍九只是避而不答,江雪祁便觉得他总有一天会告诉自己,只是自己有些等不及了。
除此之外,这些日子霍九都很给面子,安分得很,白天多半在院子里看着他种的花花草草发呆,晚上就上房顶睡觉,还又洗了两回澡。吃饭的时候江雪祁还想尝试着让霍九上桌,霍九谢绝了,显然还是更习惯生杀兔子。江雪祁怕他闷得慌,让他去看。霍九好像认得一些汉字,不多,私塾里六七岁稚童的水平,经史子集也能勉强看点儿,他竟然也看得下去,还翻完了一本搜神记,配图画的那种。
江雪祁则除了赴齐太医之约之外,一步也没出过府门。他自己要么是去药房备方配药,要么是待在,偶尔被霍九问一两个不认识的字,两人一天讲不上几句话,相处得却意外地和谐。
李记裁缝在初五就把做好的衣服送了过来。有些京中纨绔养了异种,爱给它们打扮些衣服穿,李记便常接这种单子,口风也紧,到府上见到一个长得凶神恶煞的霍九,伙计也面不改色地把尺寸给量完了。
按计划,霍九当日需要混到人群中去和鹿当面接触,自然不能赤膊上阵。江雪祁让银盏把衣服拿到客房里,要帮着霍九穿上。以他的估计,对霍九而言,穿上一身衣服恐怕不比洗澡要好接受多少。
他又模模糊糊想起许多年前,他遇到的那个少年翼人。霍九说族中翅膀黑色的只有他一个,那么他幼时遇到的那个,如无意外,就是少年霍九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