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猎物(1 / 2)
崇德元年六月十日,一行人正混在京北郊出城的货商之中,神色中带着几分隐秘的紧张与兴奋。
这几人皆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属于冯家军麾下的一支小队,领头人姓陈,手里攥着一块刻着兽头的乌木牌,闷声在前头带路。
这块乌木牌上的兽头生着虎面、鹰嘴、牛角,狰狞怪异,若是懂行之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今岁才秘密修建完毕的斗兽场的入场令牌。
斗兽场为冯大将军座下专人所修,挖在旧校场地下,跨地足足一里,四方形状,周围用石砖砌了墙与坐席,中间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两端星图一般扎着数十道木桩;天顶四角留有与地面相通的气口,天上地下各悬了一圈特制火灯照明,唤作星烛;而为了防止观者不慎跌入角斗区域,坐席与角斗场之间也竖着围了一层绳网作为隔断。
斗兽场看似黑市产业,实则已得圣上默许。北蛮人善用兽斗,此番征战所缴凶兽甚多,放到这兽场之中供猎奇者自娱、供军士们磨炼心志,都算一桩好事。每旬,总会有人从各个渠道得来木牌,以期到斗兽场中一窥这大胤地下血腥、残暴、刺激的一面。不论贫贱与富贵,有木牌者都能入场,只是最显赫之人,便能坐到斗兽场最好的观景台上。
陈队带着的这几个小伙子都是新兵,身强体壮,心性却还稚嫩。入场后几人寻了平民区坐下,四周已是人头攒动,充满压低了的细碎谈话声。
“今儿……冯大将军也来了?”队中一人说,眼神觑着对面观景台上的几个人影,“哎,给我看看,旁边那个是小将军么?”
“瞧不清楚,小将军会来?他不是向来和他爹不对付。”
“我听谁说的来着,冯大将军总想着让他儿子下场和这些妖魔鬼怪打上一场。指不定就是今天呢?”
“真有这事!?那可好看了。我可还没见过小将军杀人……”
“你连血都没见过,可别吵了。兽场里上阵的都是死囚和战犯,哪有让亲儿子下去的道理。小将军倒不可能打不过,只是人家的风姿该留在战场上,岂能让人赏玩。”
“你倒是会说话!唉,我还是回头去校场多转转,看能不能见到小将军练兵吧。”
“不说这个。青鹫呢?看不了小将军,看看那家伙也不错。说起来,青鹫是‘异种’……异种这东西,你们见过吗?半人半兽,该算是人还是兽?”
“我听隔壁张队说过,异种大都不通人性,就算长着人模样,终究和野兽没什么差别。”
“我倒是听过别的说法。京中不还有些公子养着几头异种?跟养着娇妻美妾似的,宝贝的紧。”
“那也不算是人。会咬人的是刀,长得漂亮的就是摆设,落到咱们大胤手里,不都是玩物。哪能和人比呢。”
“说是这般说,一会你可得记着留心看,是吧陈队?异种杀人,和人和兽可都不一样……”
“嘘!听号鼓。这就来了。”
只听场中传来一阵沉沉的号角声。呜呜低鸣中,战鼓咚咚擂起,在场数千人的心跳都随之狠狠搏动起来。
场下两侧的铁门伴随着哐当声徐徐拉开,那些数日呼吸不到新鲜空气的重刑犯或蛮人战犯手持戈兵从一边走出,另一边,则放出万众瞩目的珍奇凶兽。
队中几人紧盯着那扇铁门,只见黑暗中,缓缓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这便是“青鹫”了。
这只异种乍一看去是个二三十岁人类的模样,身躯修长,皮肤被西北猛烈的日照晒成浅褐色。它之所以被叫做“青鹫”,或许是因为后背生了一对漆黑庞大的翅膀,同时膝盖以下,本应连着髌骨的部分也被两只黑色骨头一般的、瘦长锋利的鸟足所代替了。如若放它到草原的空中飞翔,兴许恰如一只鸷鸟苍鹰一般。
青鹫长着一副蛮族人类的面庞,五官深刻,略卷的黑发散在脑后,身上脸上有数道疤痕,下腹处围了一条破布。它一步步朝场中央走去,下巴微微昂起,黑翼半展在身后,像出鞘了一半,寒光乍现的冷铁尖刀。
众人皆屏息看着。场边即将与它对峙的战犯曾是一支诃赞骑兵的领队。领队还在北疆过着游牧打猎的生活时,便听闻过这只猛兽捕走落单幼童为食的事。在他的部落,还有一位射手说他曾射中过这只怪物的翅膀,箭头入肉,可青鹫并未受到丝毫影响,只是把箭生生拔出从空中扔下,便扑动着巨大的黑色翅膀飞远了。
兽场中的那星烛火灯不知所用是何燃料,照得场内亮如白昼一般。战犯心脏的响动比战鼓声还大,他勉力瞪圆了双眼盯着对面,紧握着手中的大斧,踩着脚底的沙石,亦一步步朝那只怪物走去。
可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才迈出两步,耳边传来一阵空气被划破的厉啸,眼前笼过一片云翳一般的黑影,他咽喉处便一凉,热流随即不受控制地汩汩淌出。
场边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要说这斗兽场,其实我也觉得没那么有意思,您说是吧,驸马爷?”小厮欠着身,边引路边赔着笑走在前头一点的位置,“打打杀杀掉脑袋的事,从前去菜市口看不就行了?现在可好,非要大老远到这儿来。”
跟在这斗兽场杂役后面同行的,是一位面如冠玉的男子,名为江含,表字雪祁。这江雪祁是汉口大药商江家的大公子,时年二十七岁,生得修竹一般,两个月前当上的驸马,天下人人都称道他与绛霄公主是一对天仙配,金童玉女,羡煞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