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1 / 2)
夏虫的鸣叫不时从并不厚实的土墙外传来,月下银灰色的夜里,我睁着眼睛,望着守在我床头睡着了的修思。农家节省,没有彻夜燃烧的烛灯,所以我看不清修思的面容,但他的呼吸声十分均匀,并没有辗转反侧。逆境之中仍能安然处之,可见他的坚韧,可是他之所以需要坚韧,却是因为外界以及我,给了他太多的压力。
他该多么重视我,才会将我与别人的孩子视若己出,可笑的是我自己反而做不到。我受不了养育一个厌恶的男人的孩子!即使有一半流着我的血,那孩子肯定也会让我时时刻刻记起奚峥。万一他还与那男人有着相似的面孔……我简直不愿想下去。
这个瞬间,我忽然有些理解昭穆皇后。她在奚峥身上看到的,应该也是她厌恶的男人、厌恶的国家、厌恶的生活,就算她不懦弱,又怎么可能全心全意的爱这种孩子。我不想走昭穆皇后的老路,既然将来势必不得善果,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让孩子来到这个世上!
我看看修思似乎睡得很沉,便悄悄下了床,来到屋外,仔细查看了一下,锁定了小院厨房外的一口水井。我曾经怀过孕,知道最初的三个月是极易出差错的时期,于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拉上来了一桶水。看着那桶水中倒影出来的月亮,我只短短地停顿了一下,就举起来对着自己浇了下去。
夏天的夜里虽然不冷,不过深井中的水还是有一丝寒凉,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又把桶放了下去。第二次拉起水桶来的时候,我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扶在井边缓一缓。待气喘完了,我再次提起水桶,正要浇在自己身上,后面忽然一只手抢了过来,将水桶掀翻在地,溅了一地的水花。
“你在干什么!”修思站在我的身后,黑色的影子看不分明,双眼中淬烈的目光却直射在我身上,“三更半夜淋冷水,你想生病……”他话没说完顿了一下,像是忽然明白了我的意图,脸上竟露出了怒容,用力将我拉进了屋里。
“为什么要做傻事?我不是让你不要胡思乱想么。”关上房门,他背对着我,抵在门上的手却微微颤抖,似乎是在极力克制,“我说过,不会在意这个孩子的出身,你不相信我吗?”
“可是我在意!”我倚靠在墙边,忍不住把这一晚上的所思所想倾倒出来,“我不想生下这个孩子,他是一个污点,是我一辈子摆脱不掉的污点!这样的孩子要他做什么?让他现在消失,对他对我对你,都是一件好事!”
“……那也不能这样莽撞……”修思叹了口气,回过头来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拉着我坐回床上,用一件衣服替我擦拭起了头发,“而且孩子是无辜的,你……这是杀子的罪业,我不想你的手染上血,我不想你以后后悔。”
“我不会后悔的!”我止住修思的手,十分肯定地看着他,“孩子无辜,你我就不无辜了吗。你愿意认他,我很感激,可是你真的能在看着他的时候,不想起我的过去,不想起奚峥与我度过的每个夜晚吗?”
修思在我的逼视下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的时候,他非常笃定道:“这孩子的身世除了我和你,没有人知道,只要我们养育他长大,谁能说我们不是他的爹娘?”
那你为何要回避我的视线呢?我笑得苦涩不堪。我并不是不相信修思,但是我不想给我们制造这种考验。面对太多未知的将来,我们也许会有分歧、会有争执,也可能会发生不愉快。如果那个时候再拿这个孩子来说事,或者哪怕只是留露一点点的抱怨,那破坏的,就不只是我们的现在,也会是我们以前所有美好的回忆。
“不,我们就这么定了吧!”一想到这种种可能,我拼命地摇头,“我不要这个孩子插*在你和我之间!我不想生奚峥的孩子!”
“洛妃,你听我
说,”修思见劝不住我,不得不半蹲下来与我平视,他尽量放缓口气,淳淳善诱道,“你刚知道这件事, 会恐慌是正常的,所以我们现在不谈这件事好吗?过几天,等我们都足够冷静了,再来讨论孩子的问题,我会尊重你的意思的,好不好?”
他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在我心绪激动时以退为进,等我平静时再以完美的理由说服我,而我对他这种方法偏偏无法可想。他看似对我包容,可一旦有了主意也不易更改,何况我也承认,眼下我的脑子的确是一团乱麻。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颓丧地缩在炕上,把脑袋埋在了双膝之间,“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却要发生这种事?我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不逃走……”如果我不逃走,现在顶多就是多一份心灰意冷而已,反正也不会更糟了,可至少修思是自由的。他不用和我一起受罪,更不用和我一起面对这个难题。
“你千万别这么想,”修思将我拢在他的怀抱里,声音如暖流般包裹在我的周围,“出逃不是你一个人的决定,我也同意了的。如果错了,那也是我们共同的错误,绝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不是这样……我心里想着。你对我的爱护已经让我习以为常,我冥冥之中,知道你不会对我的眼泪无动于衷。我明明知道,可我还是忍不住向你哭诉,那样子的请求,何尝不是利用了你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