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柳(1 / 2)
“你说,我们像不像那柳氏与韩翃?”我对着掀开一丝缝的车窗探望着路边的景象,同时与外面驾车的修思闲聊。
“什么柳氏?”修思在专心赶车,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柳氏啊。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
“哦,是她,”修思淡笑一声,“虽然屡遭劫掠磨难,但最终团圆……确实挺像。”
是的,遭逢战乱分离,也曾被他人占有,但柳氏最终与韩翃破镜重圆,岂不美好。可是,书中虽然没写,那柳氏与韩翃是否对当初种种毫无芥蒂呢?当韩翃寻访到柳氏下落时,柳氏自惭形秽,不愿相见;而另一方面,若不是皇帝介入,韩翃都不敢向强占之人索要她。或许柳氏那句“纵使君来岂堪折”,才是她的真心话吧。
我胡思乱想着,再度看向窗外。离开洛阳已有两日,我们一直向北往平阳郡而去。修思猜奚峥会认为我们要逃回南朝,所以反其道而行,先行向北,等到了汾州再向西走,如果能顺利出关,我们或许就能绕道西域回到南朝。这一路不可谓不艰险辛劳,更不知要花费多长时间,可想着在外面驾车的修思,我却觉得无所畏惧。
或许我们到最后终究难逃一死,可就算死在一起,总也好过在奚峥身边活活煎熬。
正午的时候,修思把车赶到一棵大树下躲避日头,我也顺便出来透透气。此地远离城镇,是人烟稀少的乡村小道。因为不知奚峥会不会明文通缉,但乡间总是比城镇要消息落后,所以这两日来修思走的都是这样的路,晚上则多找农家借宿。这时我们反倒要感谢北朝还算国泰民安,以致野地少有盗匪,民户也尚算丰裕。
“感觉有没有好点,要不要喝点水?”修思一手拿着水囊,一手拿着昨晚从借宿的农家买来的烙饼询问。
我看了看那已冷硬下来的烙饼,接过来勉强咬了几口,很想努力吞咽下去,可是一股反胃感又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让我把刚吃了没几口的东西全数吐了出去。
见我毫无食欲,修思也没什么办法:“坚持一下吧,等过几天我进趟城买点吃的。”
“不!我没事……”用水漱了漱口,我连忙拉住他的袖子道,“只是天太热,吃不下东西而已,你不要进城!”
他低头看着我攥住他的那只手,微笑着拂开,拍了拍我的背替我顺气:“又不是进城就一定被抓,城里若是真要抓人,头几天肯定是紧的,但过几天就未必了。而且他们要找的是一男一女,我一个人小心一点,不会有事的。”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我紧张地看着修思,他原先也是个锦衣玉食的人,现在却带着草笠,一脸汗水,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何至于变成这样。
我又坚持着啃了几口烙饼,忍住胃里的难受咽了下去,直到全部压完,才对着他笑道:“看,我也不是那么娇生惯养,你能吃的,我也能吃,别进城了吧。”
他看了看我的脸色,叹了口气,没有再争辩,待我上车小憩一会后又继续上路。等到天色黄昏,我们才再次停车,前方不远现出一个稀稀落落的村落。
借宿的事情一直是修思张罗,我基本不开口,只在一边看着。通过这两天的奔走,我发现修思有不少变化,就比如同眼前这位老汉说话时,他的口音与周人已有七八分相似;又比如之前见他赶车,竟也并不生疏的样子。他的一双手原本只握笔描绘丹青,现在指肚上却有了薄薄的茧子。
“我想着有朝一日能以使臣身份出使北朝,就学了些。”草草吃过晚饭,修思把不太宽敞的土炕让给我,自己则合衣靠在炕头,回答我道,“以前视名利如浮云,等到要用时,才发现自己一无是处,所以我学
了北周的官话,也开始练骑马。虽然不见得能派上什么大用场,至少不能再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现在不就派上用场了么。”我牵起他的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手上的茧子,把它贴到自己的脸上,感受着那源源不断的热度。
修思的笑容在昏暗的油灯下越发朦胧,他就着那只手覆上了我的双眼,如同哄着幼儿般,缓缓道:“早点休息了,明天还要起来赶路。”
这一刻,在这不知名字的偏僻乡村间,我似乎又短暂地回到了那精致绮丽的江南宅院里,回到了那暖日生香的红罗帐下。我的郎君守着我,一生一世也不离开。
第二天一早,我被修思轻晃着摇醒。留宿我们的老夫妇俩起的很早,老汉已经下地干活去了,老妇人则煮了两个鸡蛋并两碗很稀的粥,充当我们的早饭。“请小郎君、小娘子多担待,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因为修思给了钱,她恐怕真是用了最好的吃食款待我们,所以修思接过碗筷,连称客气。
等老妇人走了,修思亲手把两个鸡蛋都剥了,用筷子把它们夹断成几块,一多半都放进了我的粥里。昔日奴仆成群时,他尚且照顾我,如今条件艰难,他更是无微不至。可惜我看着那黄黄白白的粥,仍然提不起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