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霓裳（1 / 2）

浴佛这日，整个洛阳仿佛都沉浸在梵音和法乐之中。景明寺早早做好了接驾的准备，此时城中有名望的数十所大寺，都将自家佛像供奉于景明寺中，使得这一天景明寺的大雄宝殿中金碧辉煌，佛光璀璨。大大小小的佛像虽然姿势各异，却大多都慈眉善目俯视众人。站在这些目光下面，确实让人一瞬间生出的错觉，好像已超脱红尘俗世。

观摩佛像之时，我与两位育有子女的妃嫔同站一排。左边的卢双妙喜欢艳妆打扮，今日的粉黛却涂得极薄，只是仍在头上下足了功夫，那飞天髻振翅欲展，让她出挑扎眼。右边的于氏一贯低调内敛，她一直在闭目默诵经文，神情极为虔诚，也不知道在祈祷什么。在我几步之前的则是奚峥，他穿着庄重的玄衣纁裳，头戴旒冠，晃动的珠子后是不辨喜怒的一张面孔。我收回视线，默默仰视正前方的三世佛陀，心中默默念想的只有一个念头——但愿今天我能顺利逃出生天。

奚峥敬献过五色香汤后，景明寺主持便带领众僧召开法会。后宫女眷不便在场，通通移到了第五重的毗卢殿内单独诵经。这也正是我挑选的出逃时机。

我先是随诸妃一起诵读了一会经文，见四周没有异样，便起身招来了清奴。我同她出了殿门，告诉守门的内侍要去更衣。今日因御驾莅临，等闲信徒不得入寺，各殿各门也均有把守，因此那内侍并不怕出意外，轻松让我俩人出了大殿。来到寺中的涸藩，清奴反锁了屋门，便开始宽衣解带。

我今天与诸妃不同，特地浓妆艳抹，因这原故，还被卢双妙明捧暗贬的奚落了几句。但这时我与清奴换过衣衫，又用她带出来的胭脂等物替清奴画上面妆，只要她低着头不做引人关注的事情，一时半刻想必能蒙混过关。

我也卸下了脸上妆容，几乎素面朝天。看着盛装打扮的清奴，我充满感激之情，却知道无论说什么，我对她即将面临的遭遇都束手无策。

“公主别耽误时间了，快走吧。”倒是清奴强做笑颜，最后朝我拜了拜，“奴婢自跟了公主来到北朝，便没指望再回到故里。若他日公主能重回南朝，就多替奴婢看看江南的风景吧。”

我重重点了点头，再不多言，同她一道出了涸藩。按照计划，清奴回到殿里，会混迹在诸妃之中，一直坚持到参拜结束或被人揭穿之时。而我则戴上了一顶帷帽，朝着殿后的角门而去。

守卫寺门的都是禁军，并不熟悉宫中内眷。我来到角门处，掏出光极殿的腰牌，直言要替刘昭仪出寺办事。可那两名禁军也有些警惕心，问诸妃都在殿内拜佛，有何事要这个时候出寺去办？

“今天天气这么热！殿里人多气闷，昭仪不舒服，让我去街上买些绿豆汤来，也不行吗？”伺候嫔妃的内人在禁军面前也算贵人，所以我不假辞色，端出副蛮横无理的样子，“若是耽搁了我，让昭仪有所不适或是中暑，你们担当的起吗！”

禁军被我这么吓唬，一时没了主张，其中一个又仔细检查了我的腰牌，终于放我出了寺门。我快走了几步，直到拐了个弯，再看不见那两个禁军的身影，这才松了胸口一直憋着的气，脚下一软，差点没坐在地上。天知道我方才颐指气使之时是多么心虚，禁军虽然不认识我，可他们要是尽忠职守，偏不放我出去，我是一点办法没有的。朝大雄殿的方向再拜了拜，我拉开遮面的垂网，往四周打量，果然在熙熙攘攘的信徒之外，看到了一辆四角垂挂燕子佩饰的牛车。

“你是陆郎君的……车夫吗？”我挤过人群，来到牛车旁边，看到一个粗壮汗子正闲坐在车辕上。听我问话，他转过脸来，却深目高鼻，居然是一副胡人长相。我一下子疑窦丛生，深深的恐惧涌了上来，那人却浓眉一展，笑着问道：“是陆娘子吗？小人已等了您好长时间了。”

修思谎称我是他北方的远亲，所以陆娘子便是指我。既然他知道这个，车也没错，我便放下心来进了车厢。那胡人一扬鞭子，牛车开始缓缓前行。一路上，他还颇为热情，一边赶车，一边同我叙话。

“没想到郎主在洛阳还有族人，娘子您这住的也忒远了啊！”

郎主？难道这人还是陆家的家奴？我往日从没在陆家见过胡人，不由问道：“家父是做南货生意的，所以定居在洛阳。敢问大哥又是哪里人？看着也不像中原人啊。”

“娘子可别喊大哥，小人候将，只是郎主手下一介部曲。”这人讲起自己，就事无巨细都聊了出来。原来他是个杂胡，家人不堪柔然奴役，逃到了北周，途中却与他失散。他跟着母亲被贩卖到了南朝，辗转过多个家主，最后被修思买了下来。“我们羯人在柔然不受待见，在北周不受待见，在南齐就更不受待见了。幸得郎主器重，把我带在身边历练。”

候将言语之中满是对修思的崇敬之情，可见修思待他不错。不过修思以前很少管族里部曲的事情，他如今不仅入了官场，在自家还用起胡人来了，处处都让我有些意外。

这么说着话，牛车已穿过开阳门，到了洛水南岸的归正里。这里靠近北周接待外朝来使的四夷馆，是南朝人聚居的里坊。洛阳的汉人多少都有些胡化，同样庆祝浴佛节。此时许多商贾豪门在路边布席，行人皆可随意用餐。幡幢如林，香烟似雾，人头攒动，一辆牛车夹在其中毫不起眼。侯将又赶了一段，来到一座酒楼，我原本以为是约在这与修思见面，可牛车并没有停下，只是放缓了速度。这时车门一开，一个普通文士打扮的男子进了车厢，正是修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