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蟾宫(1 / 2)
我一直认为北方的冬天很寒冷,可许多随我北上的侍从,却觉得洛阳的冬天并不比南朝冷多少,至少少了许多阴湿。我起初很是奇怪他们的这种感觉,后来试想,或许是心境的原因,让我对寒冷的感知比这些随从更加沉重。
乙未日的清晨,天空飘着小雪。胡广令领着两列北宫中的内侍和女官来到我下榻的斋房,宣告我入宫这一天的到来。
“见过会稽公主。”当先向我行礼的除了胡广令,还有他身边的一位女官。我微微看了眼后者,那年已半百的女官便扬首径直让我打量,神情中带着明显的倨傲。
“这位是保夫人,”发现我注意到那女官,胡广令忙替我介绍道,“保夫人是陛下倚重的侍中,今日便由夫人担任公主的引礼女官。”
侍中是内侍高官,一向被人看重,不过被朝廷官员尊称为“夫人”却不多见。随着胡广令的话,这位保夫人走上前来,她的表情和态度让我想到了才分开不久的奚峡,俱都是寡淡疏远。于是我知道了,这位女侍中也不待见我。
“公主远道而来,本应大礼迎于禁中。然而先帝崩殂之时不宜大肆庆贺,故至尊有令,迎娶公主礼节不宜铺张,凡此种种,还望公主见谅。”保夫人不急不缓的一句话,算是给我打了声招呼:先帝刚刚驾崩,就算是迎娶我这南朝公主,也只会简简单单,要是还指望群臣参拜、百官跪迎,乘早打消这种念头。
我微微冷笑,表示接受。这种有名无实的婚姻,有没有排场我又怎么会在乎。
保夫人见我没有发话,便又接着道:“至尊已先行遣尚书省祗告太庙,立定时辰,还请公主先与妾身入内改换服饰,再行入宫。”说着,她身后几名宫女纷纷出列,立于我的面前。我看着她们手中所捧的吉福饰物,虽然面上平静,心中却十分不适。
交领窄口的短袄只到膝盖,长长的花间裙十分沉重,无论是领口、袖口和两襟的花色,还是整体的动感都不如南朝的款式。两年前,我与修思成亲时,一身鞠衣吉服,谁不称赞飘飘若仙子,而今改头换面,却成了地地道道的胡妇。
但是在见到奚峥之前,一切都需忍耐,所以我把对这些衣物的嫌弃压抑了下来,只暗暗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管是必须穿北朝的衣服、吃北朝的食物亦或遵从北朝的礼仪,我都不会忘了自己是汉家的女儿!
再度登上车撵,我离开了寄居三个月的白马寺,行向那九重天隔的阊阖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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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我第一次遇见奚峥,已经过去了几乎半年。
半年前的那次宴席上,我与他隔帘相望,一个是主人,一个是客人;半年后的现在,我与他隔着徽音殿一坐一立,却一个是君王,一个是献礼。
命运的诡谲多变,真是永远也让人料想不到。
保夫人领着我穿过列位两边的后宫嫔妃,走到奚峥面前,让我首次离他如此之近,也让我第一次看清楚了这个男人。
他与半年前没有什么不同——或者该说,我并不记得他半年前究竟是什么样子。奚峥穿着绛纱袍的朝服,头戴玄冠,神采奕奕,可见又是一个不为亲父之死而悲伤的人。我站定在他跟前,他忽然莞尔一笑,缓缓开口:“建康一别数月,朕对公主日思夜想,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可与公主结百年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