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1 / 2)
涂鹿生前,是个毫无抱负的魔帝。
“毫无抱负”,四个字,便总结了他一生。众山主聚在他的双马峰下群情激愤了三月,他坐在双马峰上那把威慑三界的骨椅上也跟着听了三月。三月,一千一百零四个时辰,就讨论出这么一句话。精简至极。
他沉默地喝一口千秋雪酿,问身旁的青童:“我没有抱负吗?”
“兄长,你不是没有抱负。”
涂鹿心满意足地点头。
“你是没有理想。”
他差点咬破舌尖,气急败坏地一放酒囊,急道:“谁说我没有理想?”
青童抬头看他一眼。
“赏尽千山雪,踏遍万里江。”涂鹿咂咂嘴,“煮酒斩桃花......再来一美人作伴......理想,理想得很!”
“我打你个桃花美人!!”一记娇脆尖锐怒斥破空而来,跟着裹在风里刺来的,是两柄尖头四棱锏。涂鹿被吓一跳,长满倒刺的双锏狠狠劈向他肩头。青童身形一动,转眼间已挡在他身前,生生受下。顷刻间,左脸两道血痕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放肆!”涂鹿眉头微皱。
“奉桃山主。”青童长身立着,面色如常。
“涂鹿你当真无可救药!”褐袍大氅的矮小魔君破口大骂,拿锏作指,“我问你,天族日趋兴盛,为何不开战搓他锐气?”
涂鹿眼一翻:“我又没接到战书,平白无故打什么仗,不打不打!”
“你只会接战?!”
“不会。”
“你!你真是......”
“无可救药?”
“死去吧你!”奉桃踹飞他手里酒囊,面目狰狞而去,应是无话可说。
涂鹿没理睬他,看着酒囊滚得再也滚不动了,拍拍青童的肩,示意他让开了,才从骨椅上站起,走出很远捡回酒囊,又仰头大喝一口,痛快道:“奉桃又漂亮了不少,看来还是他那里风水养人啊,要不跟他换个府第?”
青童难得没有接他的话,等到他走得很近了,才道:“兄长,为什么不打?”
涂鹿懒洋洋窝回座上,张开五指看阳光从指里漏下尽数洒在脸上,摇头咂嘴道:“天族那个老头子,太老了,没意思。”
青童忽一笑,垂下眼掩住瞳孔中金红眼纹:“他儿子呢?”
“他儿子?”
“新生的一只凤凰,听闻生时异象,可指断阴阳,啼碎金霄,初生就封了太子。”
“多大了?”
“仙龄四千。”
“啧,又太小,本尊当他爷爷都绰绰有余,实在下不了手打个奶娃娃啊......”
然世事无常,涂鹿最终却是确确实实死在了这个奶娃娃的手上。
可见他舍不得打奶娃娃,奶娃娃却上赶着来打他,杀他。凤凰涅槃之火一把,焚天裂日,万年根基烟消云散。
涂鹿自问不曾十恶不赦,不曾罪恶滔天,可为什么天却从来不让他好过?总要把他拥有的所有,哪怕再微不足道,也要一并夺去?
涂鹿死时,成了个孤立无援的魔帝。
莽荒万顷,天兵百万,最后那日,他执着断魂枪驻足在天河尽头,懵懵懂懂地回望背后茫茫软甲银光,有点难过。果然,还是又被放弃了。
当黄沙漫天里,那点最耀眼的焰火冲他呼啸而来,他在烈火浓浓中垂死挣扎,双目熏败,魂飞魄散前的最后刹那,只过于清晰地听见火外天兵异口同声:
“太子扬威!!”
头痛欲裂。这句话如同附骨之疽,即便是在他死后夺入虚无,依旧噩梦般地出现。
几百年,沉浮在无休止的黑暗和日渐发酵的毒恨中,涂鹿终于再次睁开了眼!
睁开眼,合上,又睁开,又合上。
还是嘴角抽搐地决定憋一口气憋死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他......怎么......变成一个小毛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