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2)
童景熠没能完整享受完假期,就被一个电话叫回了杂志社,余承芮倒是留在了童晖家里没再跟着。他似乎跟孙逸阳处得不错,关系有了实质性的进步。
被突然喊回来加班的原因是组长孙崇请了长假,有部分工作需要临时接手。童景熠十分惊讶,在他的印象中,孙崇几乎连休息日都很少离开办公室,怎么会突然请假。
“说是女儿病危,要不行了。”小会议室里,有同事多嘴说道。
孙崇不在,其他的人大大方方地再次聊起了这位顶头上司的秘闻。此话一出,周围噼里啪啦打字的人口中纷纷吐出唏嘘声。童景熠跟他们差不多,边往文档里敲字,边竖起耳朵听,手机上的聊天软件里,还在跟负责的作者热切讨论着专栏内容,一心三用,忙碌极了。
“他女儿什么病?”他忍不住开口问。
同事嬉笑着打趣:“文艺小帅哥也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童景熠撇嘴:“不说算了。”
同事收起笑脸道:“我们也不了解,只知道小女孩儿一直在临终关怀中心住着,快半年了,应该是治不好的毛病,他老婆留职停薪,全程陪护,一家人分隔两地,应该是早离婚了。”
童景熠想到了在疗养医院遇见的那个小男孩儿,心里对孙崇又生出几分同情,嘴上却道:“这不是了解得挺详细嘛,都能做份调查报告了。”
同事“哟”一声,继而不无感慨地说:“这种事儿,谁摊上都遭罪,虽说活着挺好,可人没了,剩下那夫妻俩说不准更自在。”
置身事外的残酷结论,客观而有道理,可当这事儿落自己身上的时候,又怎么可能轻轻松松下决心呢。童景熠难免又想到了景岚,如果景岚能被救回来,就算重度残疾,至少还有口气在,但以景岚的性格,或许也不愿意那样生不如死地活着。
所谓的选择没那么好做,聊起这话题的同事心里应该也很清楚,但话到嘴边,实际上也选不出合适的措辞。
大家都是在生活里摸爬滚打的人,都明白任何事都不容易,因此大多不愿将那些不容易句句挂在嘴边,打个趣就算过去了。
他眨眨眼,望着电脑屏幕里倒映出的脸,心里突然感到一阵难过。再过一个新年,家里的门框上就能贴春联儿了。与童晖见面时,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景岚公司的人上门也很少会再寒暄过去的事情,其中虽然有“向前看”的成分在,但更多的,大概是“忘记”。不管主动还是被动,她们正在被世界忘记,在某些谁都想不起来的时间空白点上,她们几乎等于不曾存在过了。
自己同样如此,包括余承芮。
吃饭、睡觉、忙碌,他们的人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几乎没有时间再去反复想起两个已经去世的人。回忆,会难过,不回忆,会愧疚。人的思维实在是太麻烦了,又麻烦,又不想丢弃。
“又发什么呆呢?”同事喊他,“准备食堂吃饭了,去么?”
童景熠合上电脑,起身道:“去。”
吃饭也非常麻烦,但不吃是不行的。
说话更麻烦,但不说话,会麻烦加倍。
跟不对盘的人沟通工作,指数级麻烦。
说到底,在地球上存在,已经是比天大的巨型麻烦事了。
那怎么办,难道要去寻死吗?
有一点公德心的人,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自己要提前准备好离世的办法。
吃药?吃什么药简单又快速,痛苦小,还不至于污染现场?
拿根绳儿吊死?如今就连农村都不好找裸露在外的房梁了,总不能大街上找棵树。去网上选套合适的木架,似乎也得花费足够久的时间。何况吊死的话,应该既痛苦又难看……
烧炭?天然气爆炸?跳楼?坠崖?还是电视剧里流行的割大动脉?
想想就不是人死的好法子!
何况,死后的事情也没那么轻松,为了不落嫌,得提前给自己安排后事。找家性价比高的殡葬公司,选块不算太贵的墓地,处理好剩余的几毛零花钱。当然,这些必须在有存款的基础之上才能成立,没有钱的话,似乎连“去死”也非常难办。那么为了攒够这份寻死的钱,人类又需要规规矩矩地重新回到麻烦的圈子里,直面麻烦。
童景熠边吃饭,边把自己丢进这狗屁不通的逻辑里绕了一圈,随后顺利让自己心情又变得敞亮无比了。他虽然嫌麻烦,可从没产生过其他不阳光的想法,存款也还是有的,家里又养着个机灵贴心的弟弟,身边朋友少是少了点儿,但胜在质量高,再不济,他还有长得帅这份大优点。如此一看,童景熠算得上幸运、幸福。
工作以后,他愈发意识到脸的重要性,即便自己不经常在意,但老被人喊“小帅哥”,他还是颇为飘飘然的,甚至偶尔会有效地利用外表这一巨大优势,踢走工作大道上的小石子儿。
谁会抗拒来自嫩生生小年轻挤眉弄眼的纯真讨好?这个世界,美无关男女,欣赏美,更无关男女。这样的道理,童景熠后知后觉地在工作中彻底体会到了。
情绪能让幸福感最大化。这一天,他虽然因为孙崇家里的事情短暂颓废了片刻,但很快又恢复了,甚至比早晨出门时还要轻松愉快。
这份愉快一直持续到他下班,持续到他破天荒与前台漂亮姐姐聊了会儿天。
童景熠笑意盈盈地踏出杂志社大楼,准备拦辆出租车去接回宝贝弟弟时,一场瓢泼大雨冷不防迎头浇下,把他弄了个猝不及防。
楼门口有公共伞,他取了一把撑开,站在路边等车。叫车软件上一直没有响应,路过的出租都显示有客,公交迟迟不来。童景熠越等越心焦,愉快情绪再而衰、三而竭,消失殆尽了。
过了没多久,远处一辆蓝灰色的车子,破开雨幕,迅速朝杂志社大楼方向驶了过来。童景熠匆匆戴上眼镜打量,是梁桁的车。
来接我的?他忐忑而雀跃地想象。
要不要坐?下车后应该按照专车市场价给他转账,两不相欠……
童景熠立刻打开手机,开始查阅类似型号专车的价格。
他的伞略略倾斜着,一侧肩膀上淋得湿透,但浑然不觉。童景熠意外地很紧张,紧张到双目的焦点不停挪动,这份紧张里其实还有一些期待,不过他很清楚,这跟喜欢无关,只是希望自己能被看见,或者还有别的,但童景熠脑子里也没想清楚过。他并不知道梁桁在自己心里到底被摆在什么位置,他抗拒梁桁口口声声的表白,认为自己被看低了。
正胡思乱想着,梁桁的车子已经距离他不过十几米了,童景熠往后撤了撤伞,状似随意地抬头望过去,嘴角勾着满不在乎的笑意。
他所站的位置有路口,恰逢红灯,因此车子缓缓减速,停了下来。雨势没刚才大了,车窗摇下来,能隐约地看清里面。梁桁专注地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但面色轻松,嘴巴张张合合,跟副驾上的人聊着天,是童景熠看过无数遍的熟悉表情。副驾上坐着个女孩子,很稚嫩的模样,她望着梁桁,不停点头。
童景熠踮脚探身,凝神看了许久,直到绿灯亮起,车子再次发动,才狼狈地退回安全线内。
是周末时在场馆里吵架的那个女孩儿,他迅速在脑海中翻出一张契合的脸孔。
余承芮站在童晖家里的阳台上,反复靠近窗户朝外看。
孙逸阳提醒道:“这种天,小心雷击,很危险的。”
“我就看看我哥回来没有!”余承芮试图打开推拉窗,但刚开一条缝,立刻就被身后的孙逸阳给推回去了。
“不开窗也能看啊……”孙逸阳无奈地说,“而且他又不是小孩子,这种天,如果没带伞就等雨停,或者借把伞、找个车,都行。”
余承芮老成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儿,可要是你碰上这种事儿,难道就会放心吗?”
孙逸阳面色沉静:“我又没哥哥。”
余承芮生气道:“我哥难道不是你哥吗?!”
“不是亲的,没血缘关系,也没在一起住过几天。”孙逸阳略微心虚地挠了挠鼻尖。
余承芮一听这话,心里愤怒得很,立刻“啊!”地喊了一声。
“我哥就是你哥,你亲哥!没血缘关系,也得是亲哥!他就是我亲哥!比亲哥还亲!”
“道理是这样没错儿。”孙逸阳认可地点头,随后却坚持道:“虽然你们关系好,但你们俩的确不是亲兄弟,这是两码事儿。”
余承芮气极,吼道:“一码事儿,亲哥!”
孙逸阳觉得面前这小男孩子生气的模样像颗蹦豆儿,忍不住笑了,继而又故意说了句:“就是两码事啊,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是你亲哥,不信你们去医院查。”
“这我知道,不用你说!”余承芮怒瞪着他喊,“你比康君还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