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2）
如果被评价薄情寡义，童景熠是承认的，但要说冷血，他觉得委屈。可他面对孙逸阳这样的人时，语言组织能力就不怎么强了，诸如“你有毛病”或者“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冷血了”之类稍显赖皮的话，基本难以出口。
他嗓子眼儿卡了片刻，大脑迅速运转，可惜没能找出合适的言语来反驳，最终只能一句“随便你怎么说”来应付。
简而言之，典型的窝里横，而孙逸阳，恰恰不属于他窝里那一个。
孙逸阳非常愤怒，张口想要再说一句时，孙琳的声音却在门外响了起来，喊他们出去吃饭。他狠狠瞪了童景熠一眼，推门走了。
“怎么了这是？吵架了？”孙琳伸手去拽儿子的衣袖，没拽住，转过脸来抱歉地对一脸发懵的童景熠笑了笑，温柔道：“不管他了，你们俩抓紧时间，早饭是一定要吃的，听话。”
“……哦，嗯。”童景熠往上揪了揪几乎捻成缕的背心，身旁的余承芮趴在枕头上睡得极沉醉，半个屁股露着，浑然不觉。
大概是真把床上这俩人当小孩子了，孙琳完全没有顾忌自己身为女人的身份，居然径直走进门，绕过他们的床，大力推开了玻璃窗。温热的风吹到薄被上，童景熠眼睛一眯，又想倒头。
“抓紧时间！”孙琳再次笑着强调。
早饭是熬成糊状的南瓜小米粥，上面浮着一层红枣碎，童景熠一落座，孙琳又恰到好处地端上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羊肉汤，餐桌上还有几碟刚刚拌好的小咸菜。
“也买了油饼和煎饺的，但是那些东西你吃着不合适，还是粥好，容易消化，又养胃。”孙琳对童景熠说。
“谢谢孙姨，您太客气了。”童景熠说，接着转头跟余承芮道：“想吃什么自己动手，不爱喝汤的话，就别伸勺了。”
余承芮睡眼惺忪地点头，倚靠着童景熠的胳膊打哈欠。
孙琳坐到两人附近的椅子上，端起粥，舀了一勺，喂到余承芮嘴边：“阿姨喂你好不好？你就闭着眼睛睡你的。”
这架势把童景熠给吓得不轻，一口粥呛在喉头，咳得满脸涨红。
“千万不要，他平时在家什么都能做，比我还会做家务呢！”
余承芮被咳嗽声震醒，但眼睛仍旧半睁半开，他顺势接过了孙琳手上的碗勺，喝了一大口，砸着舌头道：“谢谢孙阿姨，好喝。”
孙琳满足极了，微笑着拍了拍余承芮的小肩膀，“真乖，真可爱。”
余承芮闻言，小脸一扬，眼睛弯起，餮足的小猫一样，呼呼笑了几声。
他跟这位年长女性见面的次数不过两三回，头一回见的时候，正经历着生母去世的痛苦，对陌生人的亲近感到不适。如今长大了一些，性格与状态跟当时比都发生了变化，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似以前那样生疏，因此能够没有顾忌地接受这份善意。
何况，哥哥童景熠的周围完全没有孙琳这样的温柔女性，更不要提喂饭与夸赞了，他一个小男孩子怎么能不开心。
“尾巴，翘上天了啊。”
余承芮转过脸，冲童景熠做了个皱鼻龇牙的表情，把孙琳逗得又是一阵笑。
“我吃饱了。”孙逸阳突然起身，接着便是一阵椅子划过地面的刺耳声音。他端起桌上几个空了的碗碟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冲水的声音响起来。
“不要介意，逸阳就是性格闷了点儿。”孙琳说。
“青春期嘛，正常。”童景熠无所谓道，“以后就好了。”
吃过早饭，童晖催促两人去换身休闲外套。
“做什么？”童景熠正打算消消食再睡个回笼觉。
“出去走走。”童晖说，“远的地方去不了，咱们就近，城郊林场，看看风景，吃顿午饭，傍晚就回来。”
童景熠略微有些烦躁：“我今天有安排……”
“是非做不可的事情？”孙琳问道。
也不是，童景熠想。假期第一天的上午，多半都会用来睡觉而已，何况他根本没有紧急事情，最近交稿的间隔周期也放缓了，压力不大。但是不想随随便便就同意，更不用说表现得欢欣雀跃了。不过，身边的余承芮倒是满脸跃跃欲试，童景熠捏了把他的后颈，立刻招惹来一副十分不满的表情。
见童景熠不吭声，孙琳便拽了拽童晖的衣服说：“实在不行，以后再去，别耽误孩子正事。一顿饭嘛，怎么吃都行，在家，或者找个附近的餐厅，去城郊要接近两个钟头，确实远了点儿。”
童晖却仿佛看穿了儿子的心思似的，向童景熠坚持道：“那单纯吃个午饭总该可以？你的觉，搁到车上睡，下午咱们早点儿回。”
童景熠挑着眼角看过去，他不习惯童晖这语气，如果孙琳不在，恐怕要开口揶揄对方一句。
“随便你。”他撂下一句话，进卧室换衣服去了。
车上，孙琳坐副驾，剩下三个小的挤在后排。早晨那个小小的矛盾，让孙逸阳与童景熠之间的气氛稍显尴尬，但幸而驶上高速后两人便各自闭眼睡起了觉，只剩余承芮独自跟孙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一路时间过得倒也快。
十一点钟左右，他们到达了林场的入口，进去之后又绕了十几分钟，在一家装修朴素的餐馆附近停了车。
余承芮在石阶上摇摇晃晃走了没两步，突然抓住了身前童景熠的衣服角，虚弱地喊了声“哥哥”，不等得到应答，他便“哇”地一声，把早晨喝进肚里的羊肉汤全吐了个干净。
童景熠闻声转身，被眼前的景象吓一大跳，童晖他们也住了脚，围过来。
“怎么了？”孙琳急急忙忙地问。
“不知道。”童景熠把眉眼皱成一团的余承芮抱进怀里，接过孙琳递的水喂给他，小声问：“哪儿不舒服？”
余承芮蜷缩着身子摇头，嘴里直嚷：“还要吐”。童景熠迅速在周围看了一圈，确认洗手间的位置后，抱着余承芮快步跑过去。
这小子早晨满满当当吃了一肚子，羊肉汤自不必说，南瓜粥一小碗，煎饺、油条、腐乳全都没落下，到后来，童景熠已经不敢再去看余承芮吐出来的东西了，担心自己也跟着吐。
等余承芮折腾得差不多了，童景熠给他收拾干净，把人抱回院儿里。
“我觉得现在好了。”余承芮说。
童景熠低头触碰小孩儿干燥微冷的脑袋，脸色难看。
他没接话，而是对走过来的童晖道：“我得先送他去医院，你们怎么办？”
“你这孩子……”童晖面露无奈，“山底下就有个医院，先去那儿让医生看看。”
童景熠要抱余承芮，车上空间不够，也怕途中再吐起来，孙琳便没有一起去。她嘱咐孙逸阳跟车，说男孩子力气大，让他路上多帮忙。孙逸阳同意得十分爽快，大大出乎童景熠的意料，但他心思此刻都牵挂在余承芮的身上，只说了句“谢谢”，之后也没再多聊。
医院跟林场的距离不远，童晖一路加速，不到二十分钟把人送到。余承芮被推进急诊室后，童景熠倚靠着走廊墙壁反复深呼吸，手脚发颤。
“别太担心，多半是吃坏了肚子。”童晖安慰道，“已经在医院了，万事有医生，你慌也没有用。”
童景熠点点头，坐到附近的椅子上，不发一语。余承芮的身体素质相当好，感冒发烧这种小毛病往往一两天就能恢复，平时又练着跆拳道，在学校还时常参加运动会，一个月前的体检也显示没有任何问题。简单直接地说，这个十岁的孩子，比他二十二岁的哥哥要健康得多。即便如此，童景熠的心仍旧堵在喉头，不敢放回去。
在当下所处的微妙家庭关系中，跟童景熠最亲近的人，恐怕也只剩下余承芮一个。
陷在消毒水的味道里沉思许久，他多少体会到一些医院里儿科门诊外家长脸上的焦虑来自何处了。
“我也觉得不会有事。”孙逸阳突然出声。
童景熠仰头冲他感激一笑，“希望如此。”
孙逸阳几次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童景熠歪头丢过去一个疑问的表情，孙逸阳支吾了一阵子，结果刚要说，急诊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童景熠立刻起身跑过去，余承芮那傻小子正冲他挥手傻笑。
“没大问题，吃得太多太杂，还有点儿过敏症状。”医生说，“不放心的话，可以做个检查。”
童景熠一听过敏，顿时气得眼前发白。
“吃芝士了？早饭里可一样儿没有！”
“没吃啊。”余承芮躺在病床上缩着脑袋装可怜，嘴里不停催促护士加速。
“他在来之前，从我妈手上拿了个小蛋糕吃，大概，有芝士。”孙逸阳跟在他们身后说道。
童景熠长叹一口气，不知该哭该笑。
“我不知道里面有芝士，吃到嘴里才发现啊。”余承芮小声解释，“但是很好吃，我就咽下去了。”
童景熠扬起手掌，余承芮立刻抬手捂脑袋，把医生护士逗得直笑。
“算了，我的错，应该提前说这事儿。”他搓了把余承芮的头发，“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想吐么？难不难受？”
余承芮摇摇头：“就是有点儿困了。”
“那你睡吧，睡醒咱们再走。”
余承芮放心地闭上眼，等进到病房里时，已经安安稳稳地进入了梦乡。
送走医生护士，童景熠对童晖说：“你们照计划去吃饭就行，等他睡醒，我直接从这儿找个车走，外面有公交站也有出租，挺方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