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虚名馆（1 / 2）
日月天再次醒来时，身在一张温软的床上。掀开轻软的薄被，身上是崭新的白衬，伤口也重新包扎过，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床边，靠墙斜立着的断水，刀身被很仔细地擦净过，净得没有一丝煞气。铁色中，金属光泽流转，如月色下一湾池塘。
日月天不禁摸了摸，确认那上面的水色只是流光。
他都没注意过这刀原来这么好看的。一想到还要将它还给任马心下有些不舍得。
他隐约记得自己浑浑噩噩的时候李不择的人找来了。那么他现在应该是在虚名馆了？
环顾四周，房间素雅而冷清，家具俭省，无甚雕饰，和他想象中的乌木寨机文要地很不一样。他以为应该到处塞满书籍卷轴，至少应该有许多书架。
斗橱上放了一套衣服，房中间的茶几上摆了几碟小食和一碗粥。日月天想这大概是给自己准备的。毫不客气地风卷残云地吃净了，穿上了新衣衫。
“日少侠，你醒啦？”
门外，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问道。日月天早听出门外有人，却不知是在等着自己的。“日少侠”，这个叫法听着好不习惯。没人这样叫过他，而且他其实不姓日。
推开门，门口是一位笑盈盈的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人长得干干净净的，头上侧扎着一个俏皮的小揪。她左手上提着个大水壶，右手拿着毛巾梳子一类。
“我来服侍少侠洗漱吧。少侠叫我小羽翎就好。”
小羽翎轻车熟路地跨过门槛，毫不介意有些不知所措的日月天，将热水倒在屋内水盆里，打湿了毛巾。她好像已经重复过许多遍这样的动作，麻利，迅速，没有多余的幅度。日月天想，若是换算成武学，她就是个高手。
“日少侠，擦擦脸吧。”小羽翎双手奉上温热的毛巾。
日月天第一次被人伺候着完成洗漱，小羽翎还帮他梳了头发。
“真好看，你娘一定很美。”末了，小羽翎端详着镜中日月天的脸。
日月天也看着镜中的自己。他看自己像在看一个面具。那上面的笑是假的，索然无味。
他想起师母也这样帮他梳过头。他会凝望着镜中师母和蔼的面庞，问什么时候他娘会来接他。之后师母会闪烁其词地转开话题，漫无目的地收拾起屋子，讲着不着边际的闲碎，余下镜中他一人的脸。
忽而小羽翎咯咯笑了起来，脸蛋也笑红了。
“对不住日少侠，但你这样盯着我看，我都不好意思啦！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日月天都没注意到自己的目光粘住了人家，只得道歉。但他仍是注视着小羽翎，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因为她的笑让他想起在尸堆听到的笑声。现在回想起来那笑声愈发真切，不应是幻觉。尽管与小羽翎的不同，那的确也是个女孩子的笑声。
“我以前没怎么见过女孩子。下山以来和我说话的，你是第一个。”
小羽翎哈哈笑开了。她大概以为日月天在玩笑。
“少侠哪里人啊？”
“一个很偏僻的地方，离得最近的村子叫同德村。想必没有听过吧？”
“英雄不怕出身薄。我听说你们接下来要去江南？那你可有眼福了，李寨主一定会去见老程缎庄的程老板。据说程老板是江南第一美女呢！”
这个女孩可真能笑，日月天心里感叹，而且她的笑都令人觉得有趣。
“为什么一定会去见她？程老板是做什么的？是李寨主的朋友？”
“这你都不知道？程家可是江南巨贾啊，就和这边的黄家似的。那程老板和李寨主的故事可是说来话长。当年程家败落，程老板流落街头。李寨主将她带回寨里亲自调教，一手令程家东山再起。”小羽翎说这些话时，眼里闪着光，“真是让人羡慕，我也想有这样的机遇。可谁让我生得下贱呢。这姓不一样，命就真的不一样。”
姓不一样，命不一样。日月天默念着这句话。
“当年啊，大家都以为李寨主会娶程老板，”小羽翎说得兴致勃勃，“谁知李寨主从来也没提过，而程老板也是个……风流之人。喜欢的人多，而每一个都不会喜欢太久。可他们关系又这样好。真是叫人瞧不明白。”
“大概太像了也不行。”日月天根本不懂这些事，只是听起来两人风流得一般德行，随口一说。
“少侠说得在理！都说程老板就是个江南版的李寨主。也许是一山难容二虎吧。唉，他们要是结为夫妻，我就能时常看到程老板了。”
“你那么喜欢程老板，为什么不去给她做活？”
小羽翎抿起嘴，那样子，忽然有了点经历过得失的大人样。
“若是离憧憬的人太近了，就永远成不了那个人。”
房间有扇多角形的小窗，此时窗外传来几声鸟鸣。日月天不禁想起山里的时候，是有很多鸟的。山里的鸟太小了，并不好吃。不知山外的如何。
“哎，别说我了，说说你。你住的地方，生活是什么样子的？说给我听听！”女孩的脸又鲜亮了起来。
日月天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便给她讲耳山的事情。说到有趣的，两人便一同大笑。
“所以你真的是第一次下山。那你师父和师兄弟不得担心死？要不要给他们写封信，我帮你找人捎过去？”小羽翎关切地问道。
日月天摸了摸腰上的伤。长痛不如短痛，答应了。师父会如何震怒呢？
“那就这么说好了。”小羽翎一边将物事收拾妥当，一边又道：“李寨主招了人开会呢，让我们好好照顾你。你睡着的时候大夫来过，说没什么大碍。所以放心吧。”
既然能开会，李不择的伤大概也是无碍，日月天想。
“对了少侠，您和寨主应该不是那种关系吧。看你是个舞刀弄枪的不像是寨主会找的人。”小羽翎净完毛巾，神情忽然扭捏起来，倒是嘴上很是直言不讳，“我是个直肠子，要是说错什么话，你可一定告诉我。否则等我在寨主面前出错，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什么关系？”
“少侠你别欺负我年纪小开我玩笑。”女孩的脸上阴晴雨雪转了一圈，让日月天想起小个子被四儿拉着看**图时的表情。
日月天半晌才揣摩过味。然后又好奇这有什么好讳莫如深的，又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没欺负你，我刚才没反应过来。”他的语气平淡得很。
小羽翎嘟了一会儿嘴。她端起水盆要去倒水，日月天给她撑开门。“那好吧。我刚刚问你的你可不要跟寨主提起，不然我会挨骂的。”
“为什么？难道李寨主还会骂人吗？”
小羽翎一脚落在门槛外，一副“我们说的是一个人吗”的表情。
忽然一道震天响的声音跨着院子传过来。
“赵树海！你今天不说也得说！你那王八蛋弟弟到底去哪儿了？”
这话火气太足了，直似打雷的怒意吓得外面虫子都不敢叫了。小羽翎被这怒吼吓得一个踉跄，眼看连人带盆要摔倒。日月天一手拖住盆底一手拉住她腰带把她稳住了。
从未听过李不择这样大声，日月天觉得他中气挺足的，运气的基础当是很扎实。功夫上不去，恐怕是没有继续练习的缘故。
小羽翎兀自惊魂未定，日月天已寻着声音出了房间。
外面吹着小风，夹杂着雨意。院落里几株简单的植物，略略填补了从房门到小院月门间的空虚。
屋内外是一般的清冷，没有高楼，没有小池回廊，与黄家大院完全两般景致。硕大的庭院割成细细碎碎好多块，一路上满是白色的小假山石和细高的翠竹。白色的院墙上爬着积年累月的绿苔。最高的是东南院里的鸽子楼。空中总能见到鸽子扑簌簌扇着翅膀，或归来或离去。日月天很想去看看，可当下李不择那边似乎更有趣。
传来李不择骂声的地方稀稀拉拉骚动了一阵，“寨主息怒”“别吓着鸽子”“您把砚台放下别累着”，后来声音渐渐收拢了下去。
较远的另一处地方传来几声凑热闹的狗叫，日月天认得是煎饼的声音。没想到那只臭狗也在虚名馆。
江南之行，臭狗也会随他们一起吗？那狗挺厉害的。
如果他是李不择，日月天想，他就只带着狗。否则一路上人狗打斗不休，烦也烦死。再说日月天已经受了这么多伤，还发热得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十成功力恐怕也只能发挥一二了，还要费心照顾，何必累赘。
有什么可以不让臭狗同行的方法？或者不如找个机会把那狗做了。反正是条老狗了，什么时候死都不奇怪。
日月天不禁就琢磨起用什么手段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煎饼咽气。然而心里总有粒疙瘩琢磨不掉——
李不择喜欢那狗。
师父训诫过，承人情之物不能肆意破坏、诋毁。也就是不论他如何厌恶，既然知道那狗被人喜欢着，就不能杀。除非，有正当的非杀不可的理由，比如像鬼三兄那样杀人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