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四更客(1 / 2)
三个大小伤员一路颠簸,切实体会了一把“呕心沥血”。本来临镇就在东边不远,可李不择说去邻镇其实是个幌子。为防黄家线人暴露他们去处,李不择中途改道,指挥车夫一路往南。
夜晚转凉,车里透进露水的气息。
到了南边一座小城,已是宵禁。这一带也算黄家势力,于是报了黄老板的名字开了城门。
门闸落地。街道上黑魆魆的,直到客栈才有点亮光。李不择让那马夫先走了,并未进那间客栈。李不择待马车驶远,带任马和日月天隐入一小巷,摸黑往别处走去。他知道城墙内里墙根下一个偏僻的地方另有个小一些的客栈,便是朝那边去。
这通小心翼翼可把任马和日月天辛苦惨了。任马拄着个棍,背着他沉甸甸的断水、劈岳两把名刀,人走成个菱形,一条胳膊和一条好腿累得发麻。日月天更惨,他虽然腰上里三圈外三圈被窦神医几乎绑成个板,可马车坐了太久,每走一步都带出一片疼痛。
没走出多远,李不择就听后面俩一个喘粗气,一个直吸气。他长叹一声停了下来。谁让只有他受伤最轻呢。
“就一个位置,谁先上?”李不择说着背对两人蹲了下去,两手微微后倾。不知哪家晚睡的灯火遥遥给巷子里三人描上了细细的边。
“我太沉了,小兄弟吧。”任马道,“话说你肩上伤了好几次了,行不行啊?”
“没事,他能有多重。”
借着暗淡的光线日月天隐隐瞧见李不择背上染着一层血。出发前,几人在黄家简单料理过伤口,可并未来得及换衣服。日月天往后退了几步。
“小兄弟,我们寨主就是这样的人。他要背你就让他背,甭客气。”任马还道日月天是不好意思。
“可是那么多的血,”日月天掩了下鼻子,“我受不了。”
既然李不择知道他的事,就不应该让他靠近血腥。
“怎么,小兄弟晕血?”任马问。
看来任马是不知道的,日月天想。
他不是晕血,这一点李不择可以确定,不然与鬼三兄斗的时候早晕了。也不像洁癖,他并没发现日月天有意避讳污秽。日月天上车前问他既然知道了还愿意带着他,这个“既然知道”是指什么?也许就和当下他对血的顾虑有关。可具体是怎么一回事,李不择没有头绪。他预感此刻一句话说错就会露馅,得想个怎样都解释得通的说辞才好。
“稍微忍一忍……没多少路了,行吗?”李不择刻意说得话里有话似的。
不一会,背上一热,两只精瘦发抖的胳膊环上脖颈,一股重量压来。一侧的耳后有人深吸了口气,又颤抖着吐出来。把李不择耳根熏红了。
抬住日月天两腿,李不择说了声“走。”
一路上他就这么背着,穿行于七扭八绕的巷子中,宽阔结实的背随便日月天休息。
这让日月天想起刚上耳山的时候。他跟着母亲蹒跚抵达一座石山下,那石山的顶上被雾气遮住,日月天以为它竟穿过了云层。母亲也仰头望了望,有片刻迷失在了思绪中。很快她不再去想,而是一如往常将脚掌踏踏实实迈向前方。
长长的山梯上母亲的背影消失在一个又一个拐角。每次转过弯,视线捕捉到她的时间就越来越短。“娘!娘!”日月天像鸟巢中只会乱叫的无能鸟雏,着急得大喊。他手脚并用拉扯着石棱追赶。有很长一段路,眼前只有荒芜的石阶,全世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当他再次看到母亲,她正站在前方一处宽阔的石级上,然而并不是特意等他,而是在与身边一个长衣长袖的人说话。
那人转头望向一身狼狈的日月天,露出一个日月天从未见过的表情。那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日月天分不清楚,但他很惊讶那人的脸上竟没有一丝危险的气息,好像既不打算打劫,也不是想要吃人。
“小孩,路不好走,我背你吧。”日后将成为日月天师父并满山追着他打的人走近了两步,弯下腰与他说话。日月天用眼神追问母亲,母亲瞧都不瞧,只是点点头。他观察到母亲没有了平时的戒备,便任那男人将他背起来。那是继黄箸后,人间给他的第二份体贴。
李不择受伤一侧的肌肉时而不受控制地抖动,仿佛衣下有只抓耳挠腮的小兔子。以往日月天练功练到脱力时也曾这样抽搐。
这个人善良的时候有点像师父。善意太多,多到溢出来。不论是舍命救任马,还是对素昧平生的自己的照顾,他对人总是不赖。就连那肉球刺客,日月天也听到他嘱咐廖宇明将他好好葬了。可是日月天的伤,肉球刺客的死,明明也都是因为他。
那城墙根下的小客栈连灯都没点,借着微弱的星光能看出其年久失修围墙倾斜的轮廓。也不知李不择怎么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
“这客栈不会是要塌吧?”任马担忧地评价道。
“没事,你看墙边不都有木桩子顶着呢吗。”
“这叫没事?”
“要不你在外面守着,我还乐得跟小美人独处呢。”李不择往起颠了颠,调整了一下背人的姿势,朝客栈正门走去。
任马忿忿跟上。
“你能不能正经点,想把小兄弟吓跑吗?——小兄弟,我们寨主就是嘴贱,你别放在心上。”
日月天轻轻“嗯”了一下。他现在放空了脑袋什么也不敢想,一想事脑子里就全是李不择的血的味道。他箍着李不择的手臂如死了一般一点都没移动。因为他太想把手指戳进那伤口,再尝一次李不择的血。可他毕竟不能,李不择是在背他,而且是带着伤。所谓“于心不忍”,日月天尚不能体悟,但还是识得好歹的。
客栈没上门栓,推开门,里面是一般漆黑。李不择大着嗓门吼了几声“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