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2)
崖儿山没了。
白鹭真正领会到这一点,是趴在宋青云的背上,看见一团黑乎乎的烟气从自家山头升起来的时候。那烟气又浓又刺鼻,就像阎王撅着腚放的一个响屁。
但白鹭心里清楚,那是宋家寨男人焚烧她亲人尸体的味道。
白河湾环绕着两座大山,一座叫崖儿山,另外一座被宋家寨占着,也没个山名,就一直叫宋家寨。两个山头的人斗来斗去,斗了好几年,今儿个终于把这点恩恩怨怨清算了个干净,以这样一种不留余地的方式。
现在那股黑烟将两座山环绕着,将它们连在一起,从此这两座山都得改了名叫宋家寨吧……白鹭忽然觉得心里不服气,很不服气,于是眼泪就不听话的顺着脸颊滴落在宋青云肩膀子上,烫的宋青云一个激灵。
“你哭了?”宋青云歪头问道。
白鹭抹抹眼泪,她喉咙进了伙药灰,坏了,发不出声音,所以无法反驳宋青云说她没有,只能固执的挺直腰杆儿,像一棵倔强的小白杨。
“你是不是哭了?”
见白鹭没有回应,宋青云停下脚步,使劲歪着脖子看她。白鹭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无名火,她深觉得宋青云关切她的样子十分讨人厌,于是就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然后挣扎着从他背上跳了下去。
宋青云疼的嗷嗷的一声叫唤,转过头去看,白鹭已经撑着虚弱的身子走到了河边。
宋青云连忙跟上去,见白鹭在河边坐了下来,没往更深的水域走去才松了一口气,紧跟着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坐着,看芦苇荡随风扭着身子,顶端的毛穗和冬季的冷风斗着闷子。那毛穗仿佛搔在了两人心上,风一吹,眼圈不约而同的全都红了。
“人生不就是这个样儿吗?”宋青云忽然开口道,“生生死死一眨眼的事,你斗不过,就要学着去认命,因为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谁能逃得过生死啊……刚才躺在你身边的,是你爹娘?”
白鹭知道宋青云是在安慰她,但听到爹娘两个字,眼里的金豆子还是不听话的掉了下来。宋青云见状,从怀里摸出一块帕子丢给她。白鹭展开一看,女人用的样式,上面还绣着精细的玉兰花样。
一个爷们儿用这么娘气的帕子,白鹭心里有点儿膈应,她撇了撇嘴,然后毫不犹豫的用那帕子擤了鼻涕。宋青云阻止不及,诶诶叫唤了两声,手尴尬的停在半空。
白鹭仰头瞥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你叫我用我就用了,也没说只能擦眼泪,不能擤鼻涕啊?
宋青云只觉得嘴角一阵抽搐,这小丫头,还真是小看了她的脾气。用都用了,也只能摆摆手,作了罢。
宋青云心里明白,宋家寨这仗赢得并不光彩,而且把泯灭人性四个字做的太过彻底,如果他爹还在,一定不会让宋绍远他们这么为所欲为。但是自己毕竟是宋家寨的人,即便救了她,白鹭依然会像恨着宋字头的所有人一样恨着他。宋青云理解,也觉得自己应当被记恨。
“你没了爹娘,我也没有爹娘,以后你就跟着我好了。我知道你可能不乐意,但是这年头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我虽然不能保证你能吃香的喝辣的,但有我一口稀饭,就绝对少不了你一口馒头!”
白鹭没有作声,只是金豆子掉的更多了。
“对了,我叫宋青云,青云之志的青云,你叫什么名字?哦……我忘了你不会说话。”
宋青云站起身来,在河边折了一只芦苇递给她,“给,你写下来吧。”
白鹭愣愣的接过,半晌才反应过来,脸立马像个熟透的石榴一样变得通红,撅着小嘴,气鼓鼓的将芦苇扔进了河里。
宋青云不知道自己又哪里得罪了她,挠挠头没了主意。
“你不会……不识字吧?”
白鹭没有理他,只是小嘴撅的更厉害了。宋青云知道,自己怕是猜到了点儿上。
不远处,雾气蒙蒙的河面上忽然腾起几只白色的鹭鸟,今年白河湾的冬天比往年还要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鹭鸟没去温暖的南方过冬,反而留在了这片萧索的芦苇荡里。宋青云以前听老一辈的人说过,鹭鸟若是没走,这地方肯定要发生大事。
可宋青云才不关心天下是不是要大乱,对他来说,只要能填饱肚子,这天下就是太平的。可惜,就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在这个萝卜能当人参一样宝贝的年代,也成了一种奢望。
鹭鸟们张开翅膀,向着长空展翅飞去,随着细云移动的方向慢慢拍打着羽翼。宋青云眯起眼睛,看看连绵不断的云絮,又看看罩在这些美丽大鸟身上的白色光晕,轻轻开了口,
“我叫宋青云,你就叫……白鹭可好?宋青云是个窝囊的人,做不了你的天,但若有一日,白鹭想飞上长空,穹汉万里,我愿许你一生一世青云永伴。”
白鹭抬起头来看他,宋青云的旧袄子仍裹在自己身上,他穿着单薄的衣衫,睫毛在细风的吹拂下轻轻抖动,明亮的眸光从睫毛间透出来,像被两只漂亮的黑色大蝴蝶抓住的星星。她忽然发现,自己并不讨厌白鹭这个名字。
也许宋青云说的没错,这年头最重要的就是拼尽全力活下去,两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聚在一起互相取暖,也总比自己一个人忍饥挨饿来的强。这世道已经够乱的了,如果要活下去,总得给自己找个安稳的归处。
“走吧。”
宋青云转过头来冲她笑,白鹭便鬼使神差的握住了他伸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