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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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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境之离开当天艳阳高照。

早晨六点四十分,他身穿一件灰色毛衣,站在庭院墙根,瞧着绿植蓊郁,似乎比起昨天更是显眼。他弯腰打量一会儿,见靠墙那面的一小片枝叶上沾着飞虫,便将水杯换至左手,腾出右手去赶。结果指腹刚挨着,身后有人叫喊,叫他动作停在原地,没能来得及赶走那只虫,又万幸它敏感多疑,感受空气隐隐震颤便埋头逃窜,转眼飞得无影无踪。

来人是白君复,他今天起得很早,神神秘秘出门去,向境之按着平常时间下楼都没瞧见他,后来接他电话才知道他“有要紧事要做”。而这时他大概是做完了要紧事,身在半截墙外,冲向境之坏心眼地吹声口哨,身体倚着一辆红色跑车:“过来看看。我千挑万选的,就属这辆还算不赖。”

向境之拨开墙边树叶,穿过庭园小径,靠得近了,发现这车似乎有点显旧,他绕到车尾看一眼:“租来的?”

“很明显吗,我看它漆得挺好,”白君复拍拍车顶,“我昨晚去逛市场,一眼就看见这辆,还是改装过的,挺有情调吧。更奇的是这辆宝贝居然没人预租,那就怪不得我抢先一步了。”

向境之不太理解他的目的:“如果是为了去机场,我们可以打车。”

白君复闻言嘁声:“老人家,你太老旧了,能不能多向年轻人看齐?学着点儿啊,那叫怎麽说呢,生活需要花样,如果一天连早晨都没有意思,接下来的正午、下午、晚上只会更没意思。”

向境之虚心听教:“但这和你租车有必然联系吗?”

“没有啊,谁说要有联系,我有钱有心情就租了,”白君复咧嘴,“而且你看,我为的来这儿找你,连年假都提前预支了,绝大多数时间还都是在医院过的,不能抽烟不能下山,现在就剩这麽半天,总得抓紧时间感受下异国情调吧。我也不找你报销,你不乐意个什麽劲儿。”

向境之哭笑不得,诚恳道歉:“是我狭隘。”

七点十分,白君复站在门口抽烟,他先前嫌腹胀没有吃早饭,等两根烟下肚,大半个身体都叫雾和灰塞满。他望着远处模糊的地平线,笑它晃晃悠悠的,像是立刻要坠落,接着看向境之和新来的菲佣在后备箱那儿置放行李,两人有说有笑的,动作也慢悠悠,向境之的衣摆还在腿边打着卷儿。光看热闹不点评就不是白君复的风格,他把烟从嘴里摘下来,打趣似的嘿一声:“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缺了个口子。”

向境之抬头,又因阳光耀眼而躲避:“可能是吧,毕竟太阳也才刚过完冬。”

“还有这种说法,”灭掉烟,白君复吸吸鼻子,上前两步,“让我看看……你就带这点东西啊?”

向境之应声:“想一想也没什麽好带的。”几件衣物,一些证件和资料,要是细算,没有一样称得上特别。

照理再过二十分钟,他们就要上车出发。白君复在车里待着,烈阳穿过玻璃落进车厢,不过短短的几分钟就叫他被烧得胳膊滚烫。他浑不在意地掸掸衣服,往兜里摸烟,摸着了塞进嘴,再摸打火机,但这回摸遍全身都没摸着,一想,别是自己刚才团报纸的时候一道给扔进去了,不知道向境之这会儿把东西处理掉没。

他叼着烟预备推门下车,恰好路边有堆嬉闹的顽童跑过,其中一个男孩儿还探出手来,动作迅速地往他嘴边一抓,想捏走那根被咬得濡湿的香烟。白君复先是叫这孩子的胆大吓住了,紧接着气急败坏,往车窗冒出半截身子,指着大笑跑远的男孩儿咒骂,一连串的脏话骂得心里畅快,舔舔嘴唇吐口浊气,又把车门摔得哐哐响,转头见邻居家的女主人出门取信,就看表情该是听见了他前一秒的骂声,于是照着他全身上下打量两眼,满脸诧异地回了屋,走路都要扭着

屁股。

白君复泄愤似的学她摆腰,进屋当着向境之的面将烟一掰,没成功,只在中间掐出一道隆起:“不然咱们晚点出发吧,我今天估计不太顺利,有凶兆。你说我前两天还好好的,医院的小伙子还给我留言,看起来挺有那麽点意思,怎麽今天一大早我就连只打火机都找不见。你看见没有,是不是团报纸里了?那些报纸呢,我早上帮你收进来那些。”

向境之从沙发前转过头来,停在便签上的笔尖因此顿一顿,在原位泅出一小块黑点:“刚才史密斯太太来了一趟,把报纸都收走了。”

“没看到里面有打火机?”

“我不清楚,她直接带走的,还留了只猫。”向境之示意他往后看,门边的小圆毯里卧着一只白绒绒的布偶猫。那猫还挺有脾气,见白君复陌生,喵呜两声他不逃,便恐吓似的弓一弓背,仍不见效,它眨巴眨眼,不纠缠了,从圆毯里起身,灵活地蹿上台阶。

向境之笑了笑圆场:“猫毕竟怕生。”

看那猫脚步笃笃地匀速往二楼爬,白君复忽然想起:“说起来向迩呢,我们都要走了,他还不起床,不送送人啊?”

向境之转回身,继续往便签写着留言:“现在还没到他起床的点,让他睡吧。”

刚巧这时菲佣从室外进来:“先生,水接通了。”

“好,谢谢你,那以后就麻烦你固定时间给花草浇水了,家里孩子有时记不住,你多费心,”向境之接着又把一沓最新写完的便签放在小几边,“孩子的忌口和喜好我都写在这儿,他生活不太规律,一旦关门画画可能一整天都不会出来,到时希望你能提早为他备好餐,但是不要打扰他。水要常备着,不要冷水,可以温水,最好比温水稍微烫一些。”

菲佣点头:“好的先生。”

向境之仔细回忆,确保细枝末节都被照顾:“那应该就差不多了。其余的就按我前两天和你说的办,麻烦你了。”

菲佣将便签收起,推门离开时和白君复擦肩,她低声道歉,关门声放得很低。白君复透过玻璃看她走进庭院,问向境之:“你这是做好打算很久不回来了?不过也是,谁知道这一去要多久啊,如果再出点意外情况,他们只会故意拖延时间。”

向境之将桌边零碎的书本和画纸收拾整齐,微微皱起的角也细心抚平,接着拉开收纳盒将里边的猫粮取出来,往圆毯边的小盆里倒一些,同时看三十分了。我们该出发了。”

白君复点头:“行,出发。”

说着出发,白君复火速在壁炉边找见一盒火柴,蹲着把烟点着了,他以两根手指夹着,先一步坐进车里。他因抽烟而将车窗大开,引来诸多对他红色座驾点评称赞的路人,他听着好玩,探出身子和人闲聊,又时不时回头看眼家门。可这一等又是半天,向境之姗姗来迟,肘弯还挽着一件薄外套。担忧时间紧张,他隔着车窗招手:“快点,快点。”

但很奇怪,白君复确定向境之看到自己催促的动作,因为他很快急行两步,却又倏地停住,身体像是被某件玩意儿隔空点着,从而叫他站在原地满脸茫然,又费力仰高了头,大概是在凝望日光。

白君复不懂这仰头的含义,跟着支起脖子,却只看到无尽的天空。

很难解释的,向境之感受到了。

这种感受留有依据,比如昨晚,他分明是畏惧的,但也试着将自己尽数敞开,从发梢到脚尖,没有一处藏着以求自得。他就像条蜕皮的蛇,受着肌肤的张裂和内脏的燃烧,而在接受,在容纳,他拿全身交换,以期待那场谈判的结果圆满,至少不必和自己的愿望相背。至于结果,大概算不得太差——毕竟有关向迩。

白君复正要推门

催促,向境之忽然跑来将外套丢进后座,语气急促地解释自己有东西忘了拿,请他稍等一下。白君复颇感意外,但看他胸口起伏,约莫真是些重要东西,便说:“那你去拿,很快吗?”

“很快。”向境之说。

确实是很快的,他听到风在耳边呼啸,意识腾空了,目睹身体疾跑这穿过庭院和家门,混沌中分不清东南西北,只凭着直觉在狂奔,直到背后那扇门轰隆关闭,响声震耳,身体的某只按键也随之被拧亮,使他清醒过来,钉在原位仓皇四顾。

接着他往上跑,路过拐口,目的明确又不明确地朝某间房间行进,他不知道自己将见到谁,对方是幼儿,还是少年,或者是位青年。这份怀疑导致他触上门板的手在微微发抖,约莫是恐惧,对已知和未知的恐惧,但没有办法,他的身体常常背叛理智,而逼迫他做出些设想外的举动——他不该见他的,在这个孩子决定和他保持一夜的神秘后,他理该尊重他的决定。但那没有办法,他的身体再次背叛理智,迫使他往前,再往前,来到那人脚边,蹲下来,或者跪着。

向迩坐在椅子上,他面前是画架,身后是大开的窗,窗帘底下还蜷着一只肚皮滚滚的猫,它睡得很安稳,不比人类,就安静地坐在那儿笑,眼睛弯弯的,同爸爸说早上好:“你要走了吗?”

“马上就走了。”

他点点头:“那我不送你了。”

向境之想要握住他,以手肘为起始,沿着每一点起伏往下淌,过腕骨,他以拇指指腹摩挲,想要搓出一点火星来,然后再往下,攥住他的手:“我以为你会问我。”

向迩说:“问你什麽。”

“什麽都好。”

“我不需要问了,”向迩如他往常那样反手握住他,将自己的掌心朝下,和他的紧紧相贴,“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麽呢,向境之想要追问,在你眼里世间万物都清澈透明,可就算是现在站在你眼前的父亲你都看不明白,你能知道些什麽呢。他应该要叫喊的,就像昨晚那样,把向迩勒在怀里,以长辈的身份指导他如何面对窘境,例如一当知晓情人致命的弱点,他该做的不是宽容,而是以此当作把柄,必要时反手一刺,轻而易举就能将对方置之死地。

他意外的固执:“你应该要问我的,问什麽都好。”

向迩望着他,像是指责:“爸爸,你为什麽总是那麽悲观呢。你常说我之于你是新的开始,其实不是的,我作为你希望的同时,也让你接受了另一种绝望,是这样吗?”

向境之摇头:“你不是。”

“我是的。我让你觉得,你在无望地爱着我,所以你从不预备要把一切告诉我,是因为在你看来,我不可能以真正局外人的身份爱你,就算到今天,你都当我在妥协,是吗?”

“这对我来说无所谓。”

向迩追问:“是吗?”

向境之抬头:“是。”

“那你知道昨晚我为什麽不问你吗?那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可以让你把所有故事都告诉我,可是我没有问,你知道为什麽吗?”大约是听见熟悉的声音,猫被惊醒,两声喵呜轻易被向迩的声音所掩盖,“因为我不想问了,我发现那没有必要。”

向境之收紧四指:“怎麽会没有必要呢。”

向迩挣开他:“你不在的时候,我见过苏爷爷。他喜欢的奶奶去世了,我去见他,他在看一本书,是你借给他的。你记得那是什麽书吗?”

向境之说:“《情人》。”

“情人。他问我记不记得这本书的开头,还为我读了一遍,然后他告诉我,他想从死亡的那一秒开始倒推,由死及生地活一遍,这样,

人大概就能尝些不一样的甜头。他很憧憬,可是我不想,我想到你,我好奇如果是你,你面对这样的可能,会不会想倒头活一遍。你想吗?”

“想。”向境之说。

“为什麽?”

“如果倒头活一遍,我至少能比现在照顾你更久,爱你更久。到你出生那天,我也活得足够了,”向境之笑起来,“你看,这才是能让我做选择的人生。”

向迩望着他,忽然像个孩子似的瘪嘴,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个孩子,那麽可怜地重复:“可是我不想。你不能拿以前的痛苦来衡量我们之间的天平,如果没有过去,你不会在那天捡到我,不会照顾我,更不会爱我。爸爸,你懂吗,这是你说的因果,你把原因杀死,就不会有我了。我是你的结果,你也是我的,我从来没有轻视你,我一如既往地敬爱你,我是爱你的,你知道的呀。”

向境之被打中了,他被垮塌的天压住胸膛,就要在这阵意外中丧命。烟尘糊住他的眼睫,他睁不开,只好摸索。他不停地试探,朝四处求救,可是没有人理会他,原因大概是这废墟下只他独身一人,他是没有同伴的,就算有,也在当时一哄而散,各自求生去了。

他一直试探,一直攀爬,近乎绝望之际,前方伸来一双手,他猛地攥住,放到嘴边,像舔又像吻,期望这双手能给予他些许求生本领,例如往前跑,往上爬。可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他仍被死死压在沉重的废墟底下,没有人能够救他,那双手也被抽走。他是恐惧,所以要叫,又叫不出声,只好张合着嘴唇,无声地喊向迩,向迩。但向迩是谁呢,他不记得了,想来应该是某种力量,才会叫他在想起的一瞬间忍不住落泪。

向迩,是向迩,确实是他。

是他在问:“我是爱你的,你知不知道?”

他必须要承认,可嗓子被糊住了,只好以嘶哑的气音来答:“我知道,我都知道。”

然后向迩就笑了,微微弯来捧住他的面颊,嘴唇掉在他鼻尖,接着是人中,最后嘴唇,他轻轻地摩挲,在唇面按压又挪开,小声地告诉他:“爸爸,你不要害怕,我永远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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