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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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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迩的康复训练进行得很突然,先是闲逛中途里欧突发奇想,以不知从哪儿背诵来的心灵文学鼓励他该学着“克服自我”,接着直接将人半拖半抱地按进训练室正门,大有他不走两步,往后两人连朋友都没得做的架势。

两个男孩儿行为古怪,难免遭些异样眼光,就里欧拿门边摆放的训练手册细看那会儿,和向迩相识的护工走来问他是否还好,如果没有许可,他不应该出现在训练室,跟着他又问马克在哪儿,患者要是实在耐不住想来,也该由护工陪着。

向迩由于马克的缘故和这护工有关几面之缘,因而没有太陌生,他解释说今早医生松了口,鼓励他可以尝试着运动一会儿,动作不要太剧烈即可,至于马克,他这些天劳累过度,雇主特意准他一天休息,晚上才会再见。

护工态度将信将疑,看另一位男孩儿偏着身体站立,手里册子翻得哗哗作响,越看越觉得他性子不像耐得住的,待会儿万一再让患者摔上一跤,责任还在医院。尽管向迩自说没有问题,那护工仍不放心,之后就算回到原位,还总往那瞥,叫自己患者发现,一个金发小女孩儿,脆生生地问他那是谁。

护工将她右腿慢慢弯折,先问声疼不疼,再随口道:“一位患者。”

“他的腿也受伤了?”小女孩儿好奇瞧着向迩,看他被同伴拦腰抱起,安置进两边护栏中间,不清楚为的什麽,她保持紧盯姿势不变,又忽然笑起来,“他好厉害,可以站起来了。”

护工疑心她是梦有所思而出现幻觉,嘟哝一声转过脑袋,随即吃惊张嘴,眼见不远处的男孩儿靠着护栏撑腿站立,颤悠悠地迈出一步,因为腿脚难使力,趔趄着扶住护栏,第二步则没能站稳,被疾跑来的伙伴一把拖住,两人跌倒在地,都狼狈又落魄,对视一眼,不由得笑成一团。

虽然结果称不上漂亮,但就过程而言,向迩迈出的那一脚显然是极大的进步。护工可惜马克这时不在场,否则就他对这小患者的关心程度,恐怕都要立刻抱着人原地转上三圈的。

等向境之设定的时钟振两振,他单方面终止和白君复的谈话,在眼前文件的落款处打个圈儿,示意到此为止,接着从椅背拾起大衣穿上,一面整理衣领,一面往外走,同时转头道:“里面有间小休息室,你如果累了,可以去睡一会儿。”

“我休息,那你干嘛去,”白君复自担着律所的甩手掌柜之后,很少一次性为某件案子说那麽多话,要放以往他每说两句不吞口烟就难受,偏偏这回被人钉在眼皮底下,大半天没能碰次烟盒,憋闷好半天,嘴巴正难受,看他突然撇下自己就走,立马把人喊着:“我们这份还没对完呢。”

向境之将门敞开一半,室外日光大肆入侵,他看眼时间,听语气有些抱歉:“我去病房看看,孩子在训练室玩久了,我不太放心。”

白君复一句“二十岁的男孩子能出什麽事”尚没蹦出口,向境之转眼就没了身影,他急忙拉门探头,人早迈着步子走进侧边回廊。

这是想叫都叫不着人,白君复暗地撇嘴,又想这也挺好,他走了,自己就能偷摸抽两口烟,到时把烟味驱了不就能死无对证,也算得好事一桩。可还没高兴三秒钟,两手一摸衣兜烟盒,坏了,怎麽就给忘了,他先前也想悄悄把烟盒重新收来,没想手才碰上就叫向境之抓个正着。白律据理力争,说只抽一根,抽一根总不会出大事吧,难不成还能把这医院给炸了。他言辞恳切,真像不抽根烟就要渴死,向境之却更直接,摇头收烟一气呵成,想想干脆将烟盒揣进兜里,以实际行动告诉他:门儿都没有。

靠,德行,白君复暗骂,这麽多年没见,这人做事怎麽还是一板一眼的,没劲透了。

这下烟没得抽,又不大困,他趴在护

栏边观察楼底,大多是些趁着正午日光休闲消遣的患者,来来往往没些看点,更是无趣。

也不知道向境之是怎麽在这种没趣的生活里一待就是二十年的,他心想,明明以前还是公认的外表假正经,内里的野心家,所有人瞧着他青云直上,即使难免遭受彼此分道扬镳的结局,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面对向境之的情绪,嫉恨和钦羡也始终并驾齐驱,久而久之,这个名字更像是某种符号,意味着山巅与海岸。但也是那麽凑巧,上帝果真公平,在某日将山峰一劈为二,海岸也死死沉进浩海中央——向境之陨落了,陨落得彻底,也消匿得完全。白君复难说自己幼时被告知熟识的哥哥突然跌落神坛,该是怎样的感受,总之肯定算不得多好,以至于到了现在,他居然要受得这人的请求,为他破败不堪的过去结一个漂亮的尾巴。思及此,白君复不由得要笑,想这世道当真变了,什麽时候他竟然也成了能被向境之请求的人,明明十多年前,他还是跟在这人背后屁股后面追着叫喊的小东西,究竟是什麽呢,能将过往的种种一朝砸得粉碎。

此时此刻,里欧坐在护栏边支着下巴发呆,迟滞的眼里印着某道影子,他正纳闷,原来还犹豫着不敢起身的人怎麽这会儿像上了发条,一走就是半天,要他歇一歇还笑眯着眼睛说不累。

向迩两手撑着护栏,将绝大多数的重量都放在两只胳膊上,同时嘴里小声数着拍子,试探着将腿迈出一点,虽说还没找回正常行走的实感,但好歹比常坐着轮椅要心里舒坦些。

一趟走完,他喊里欧过来帮忙返身,半晌不见人来,一抬头,瞧见跟前是满脸惊讶的爸爸。他好骄傲,脑袋仰得高高,说自己在走路,现在已经可以自己完整地走一趟了。

向境之欣喜他的进步,但相较之下,他更担心向迩突然运动过量会导致腿脚发肿,便上前半步要将他抱下来。可手还没挨着人,向迩先缩起脖子躲开:“我再走一遍,走给你看。”

“明天再走好吗,”向境之揉揉他的膝盖,仰头问他有没有感觉发热,“你运动太多了,晚上可能要疼,我们明天再走好吗,爸爸陪你。”

向迩却固执:“再走一遍。”

“你看,已经烫了。”

“就一遍。”

向境之同他对视,实在拗不过他,只能妥协:“再一遍。”

小孩儿喜不滋的:“一遍。”

向迩被搂着腰做返身,出发前接连深呼吸给自己打气,眼睛一瞥,里欧不知什麽时候从地上起来,握着拳头在身边给他助威,满面孔的严肃,叫他瞧着,也跟着胸口噗通。反观向境之呢,他自确定向迩稳稳立在原位置便绕到另一个尽头,距离他约莫小几米的距离,脸上有隐约的担忧,但笑意嵌得更多,和孩子对视了,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只望着他的眼睛,在吸引他过去。

训练室这时候来往人员只三三两两,正午时分,四周都寂寂的,向迩就踩着爸爸为他小声喊的节拍,慢慢走向他。

向境之看着他走来,企鹅似的摇摇摆摆,那麽笨拙,又那麽勇敢。因为紧张和疼痛,他的下嘴唇被顶得微微上翘,咬着嘴里湿漉漉的拍子,由一到二,再到三,被周边湿热的空气顶穿,洒落满地,然后是孩子那张低垂的脸,被光卷着,映得红通通,像颗将熟未熟的桃。

他蓦地鼻酸,心尖跟着孩子行走的步伐轰然塌陷,他望着他走来,像许多年前的某天,这个孩子突然撑着两只肉乎乎的胳膊,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手心还搂着一颗圆滚滚的水蜜桃,走两步,突然朝他扑来,一下子栽进他的怀里。那时刚巧他们在陈家小住,向迩突然会走路的消息转眼就传遍整座居民楼,两位老人又叫又笑的,把孩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直夸他是好孩子,夸他真

聪明。向迩两手抱不住水蜜桃,扑通一声掉落在地,向境之拾起了,重新放进他手心,却被他猛地抱住脖子,露出两颗牙齿要他抱,奶奶不要,爷爷不要,干爹也不要,只要爸爸。

是以,向境之总想,向迩恐怕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珍贵的,自他降生,他便抓住了许多人的生活,他越抓越紧,要所有人都来爱他。当然,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在他面前,所有人都没法不爱他,向境之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明白这件事。

还剩最后一步,向迩走得后背冒汗,两腿膝盖也隐隐打颤,他不禁停一停,想喘口气再走,抬眼却看面前拢来阴影,腰上拦着手臂,向境之将他抱起,安稳放进轮椅,接着蹲下轻轻揉他膝盖:“疼不疼?”

向迩倒诚实:“有点疼,还很热。”

向境之微微掀开他裤管,果真见两片膝盖已经发红,他拿手揉一揉,依旧没有抬头:“明天不要走了,听医生的话。”

“爸爸。”

“我带你回病房。”

向迩攥住他手腕:“你生气了?”

向境之反握住他手心,两只手掌紧紧贴在一块儿,都泛着潮潮的热气,他温声安慰:“我不会生气的,我们先回病房,让医生看看,好不好?”

向迩只当他气恼自己固执,非要走那麽几步,两腿发热不假,其实还有点儿细微的疼,但他想这事似乎不太适合在这时候说。

回到病房,向境之将他抱进被里,按着平常习惯,再倒一杯温且微微偏烫的水,叫他小心喝一口,缓一缓再喝,直到咕嘟喝完整杯。拭走孩子嘴边水渍,又把翘起的嘴唇往下按,向境之看他满眼狡黠,最终笑了,刮刮他下巴,小声说他“不听话”,然后替他抽走靠枕,要他先躺下。

向境之暂时离开,向迩总算有时间掀开被子,把膝盖露来晾一晾,刚巧里欧提着一纸袋游戏机进来,进屋前还探头探脑地勘察敌情,确定危险系数为零后瞬移到床边,将纸袋倒扣,里头各种稀奇古怪的复古小游戏机尽数掉落在被面。

“这是什麽?”向迩拿起其中一样,新奇问道。

“按这两个按钮,上面会掉金币下来,操控小人去吃,像这样,”里欧来前念着朋友住院肯定无聊,便随身带了一袋子老游戏机过来,又在刚才回病房的路上找借口偷溜,为的就是给他偷运这些玩意儿,“看吧,吃完了。”

依着床沿而坐,男孩儿们头挨头紧盯游戏屏幕,短短三秒就通过第一关。里欧操作神速,向迩看得目不转睛,直到听见有人敲门,里欧条件反射将游戏机藏进怀里,扭头一看,病房门口站的不是向境之,而是一位陌生人。

白君复两手抱胸,眼睛照着病房布局转一圈,最后落到靠窗的双人床上。边慨叹这医院真不按常理布置,病人大多单住,睡的还都是舒舒服服的大床,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来受苦呢还是享乐的,边挥着手指头示意床边坐着的那个躲开些,他要看看被挡住的那个。里欧看不明白他的手势,他只好自己偏头,正巧和从里欧背后探出脑袋来的向迩对上视线。

“向迩?”白君复笑起来,“我认得你。”

向迩侧着脑袋:“你是?”

“你猜我是谁?”白君复说着进屋来,拉一张凳子拖到床边,里欧见状绕到另半边,以和向迩一模一样的眼光审视他。

“我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啊,要算一算,我跟你爸是朋友,不过我见你的时候你还小,长大之后就没怎麽见过,你肯定认不出我,”白君复一转眼珠子,“不过没事儿,感情能培养,你先叫我声叔叔听听?”

“叫哥哥。”

没等向迩开口反驳,向境之进屋来,走

过白君复身后,出手拍他肩膀,意在警告,然后将向迩露在外面的膝盖重新遮好,简短介绍道:“他是爸爸的朋友,姓白,你可以叫君复哥哥。”

白君复啧声:“我怎麽就是哥哥了,我至少年长他十岁吧,不然叫小叔叔也行。”

称呼是其次,向迩没有被占便宜的概念,没法体会他们争论的意义。倒是很快医生进来检查,向境之俯在他脸前说自己在外面,接着便和白君复一道出门,背后里欧还在埋头玩游戏机。经检查后向迩无大碍,只被嘱咐下次复健须得注意时间,不宜过量。向迩乖乖应了,等医生出门,再进来却仅仅一个里欧。他问爸爸在哪儿,里欧耸一耸肩,指着左侧那道玻璃廊道说他们两人往那儿去,其他一概不知。

白君复倚在窗边:“我总算知道你为什麽把他保护得那麽好了,他什麽都不知道,是吧,包括这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受伤,是谁绑架他,为什麽绑架他,这背后那些事情,他全都不知情。”

向境之没有说话。

白君复将沾在眼角的绒毛摘走,看它混在尘埃水汽中不足为提:“我记得你以前就很宠他,那时候我虽然年纪小,但该知道的都知道。陈冬青说,要是哪天这个孩子让你爬到楼顶跳下去,你恐怕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当时还觉得好笑,哪有父母会用这种方式爱孩子的,那叫什麽,自杀式?没有这种人,从来都没有。”

“自杀?”向境之重复,随即笑起来。如果爱等同于自杀,那他真是天天在自杀。

“何况你能完全隐瞒吗?到时正式开庭,人的嘴巴是最不牢靠的,这件事他迟早要知道,你要怎麽在他面前假装,愤怒和仇恨是藏不住的。”

向境之笑了笑:“我不记恨任何人。”

白君复不相信:“说得轻巧。以前现在,你自己或者向迩,你都能不记恨?”

向境之:“仇恨是遗传病,我不想他承担这些,所以我早早学会了不记恨。”

白君复一怔:“……那也是你们父子之间的事,我没权利插手,不过像我之前说的,你已经在这条船上了,你只能往前走,下不了船,你难道要像现在这样,骗他,搪塞他?你一周以后必须得回国,就算你不回去,也会有人专程‘接’你回去,你总得在这段时间想出个办法。”

向境之感到奇怪:“话越说越不明白了,你究竟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关心向迩?”

白君复语塞:“我两个都关心不行啊。”

向境之仿佛茅塞顿开:“我倒是忘了,你以前还抱过他的。”

多久前的往事了,白君复瞥他:“……我都不记得了。”

向境之:“谢谢你,君复。”

白君复狐疑:“谢我什麽?”

向境之两手交叉伏在窗边,听闻笑着摇摇头,没有解释。

傍晚马克小假结束,循例进病房替向迩做简单检查,期间聊到他已经尝试运动,护工面露吃惊,连声夸奖他恢复得很好,又接着低下声音,解释就按照目前的恢复进度,他恐怕不需多久就能出院,到时再想见一面恐怕就没有那麽简单。

向迩倒很乐观的,伏在床头将自己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写在便签上送他,写完又想起爸爸前些天突如其来的“不开心”,一句随时联络在嘴边转个弯,改成:有事联系。

待半夜趴在爸爸胸口被亲嘴,他还特意将这事当作随口提起,原来只是含义简单的例行报备,听在向境之耳里却成了邀功,他是惊讶,更是惊喜,仿佛每一秒都在为这个孩子努力学着如何表达爱意的心思而心动。

可能是向境之看他的眼神实在太过温柔,向迩忽然小声问:“我好吗?”

“你好。”

“好在哪儿呢?”

“哪儿都好。”

“那是哪儿?”

“你本身就是最好的,”向境之吻他掌心,也很苦恼,“我哪挑得出来呢。”

向迩嫌痒,把手收回,塞进怀里:“我有一点不好。”

向境之没法赞同:“你很好。”

向迩怪他:“这时候你应该要问我。”

向境之从善如流:“你哪里会不好呢?”

向迩说:“我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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