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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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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向境之重新看向他,原先的慌乱不翼而飞,他镇定应对:“我当然爱你,你是我的小孩,我怎麽可能不爱你。”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无论你想问什麽,”向境之轻轻捏住他放在身侧的手,平静道,“无论什麽,我都爱你。”

他像混淆视听,给了一个向迩意料之中的回答。早有预谋,即便没有预谋,那些纷乱复杂的心思也该在这场漫长的冬天中逐渐冷却,化作十二月末的初雪,化作窗玻璃成滴滑落的水珠。向迩蓦然觉得疲倦,他起初惊惶于初秋的不请自来,如今身在冬天,寒风将他的耐心剥丝抽茧,最后露出的面孔叫他认为匪夷所思。他心想,如果这就是真相,他宁愿一切从未发生。

彼此缄默间,向迩抽出自己的手指,抬起眼皮看一眼,声音沉沉的:“我要走了,十五号的飞机。”

向境之愣怔:“回哪儿去?”

“学校。”

“你要离开我?”向境之预想过千万种对峙的场景,却没有猜到向迩送他的惩戒居然是不闻不问,连后悔和害怕的机会都不肯赠他,他迟钝着,似哭似笑,“你要离开我?”

“……”

“说话,是不是?”

“是。”

身体器官生了锈,指挥着四肢也僵硬,向境之半晌想起摁一摁眼睛,手指尖泛潮,他一把卷进掌心,拇指指腹揉着食指关节,清脆的一声,食指像他低低垂下的头颅:“那边,那边的事都还没有解决,如果那个女孩儿还要找你麻烦怎麽办,你回去了,我就照顾不到你,我也不能立刻赶去看你,我……”

“你不是知道吗?”向迩说,“Erin已经被逮捕,网上有新闻图。”

“好,是,是我忘了,”向境之两手不约而同地抠弄着指甲,他闭一闭眼整理思绪,后道,“学院那边你请了一年休学,你现在回去,余下的时间肯定会觉得无聊,不如你还留在这里,让你叔叔带你四处逛逛,你们可以去爬山,或者滑雪。你很喜欢滑雪啊,我们每年都会去的,今年只是爸爸工作太忙,如果你不喜欢和你叔叔去,这样,爸爸陪你去,我们明天就去,好不好?”

向迩摇头:“不要。”

“不要滑雪,那我们就去爬山,邻市有雪山啊,还有温泉,我们可以去那边。对了,那儿还有很有名的天文观景台,我们去那……”

“不要,我不想和你去,”向迩揉揉脸颊,嘴唇被舔得湿润,“我没有办法面对你。”

向境之陡然住嘴,噩噩的:“是因为我?你怕我,所以要离开我,所有事情都要避开我,甚至和楚阔在一起,也是因为我?”

向迩看着他:“是,但不全是。我和楚阔没有在一起。”

“为什麽不继续骗我?”

“没有必要了。”

向境之要笑:“哦,你连骗我都不愿意。”

向迩说:“爸爸,我一直都相信你。我之所以想知道那些过去,是因为我以为在那里面也有一个我,我把你当作我,我没有想轻视你承受过的痛苦,我以为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无论它真假。可到现在,我发现不是这样。你爱我,你因为什麽爱我,我……所以我不想知道了,也不想再问你。我要回去了。”

向迩看不得他的神情,起身想走,放在腿侧的手却被用力攥住。向境之抚摸他手背嶙峋的指节,那两道隐约的青筋血管下涌动着年轻的生机,他说:“你可以指责我,的确是我的错。”但请你不要离开我。

下一秒,向迩把手用力抽走。

没有上楼回房,向迩转而走出家门,大衣长至膝盖,他胸口大敞着,埋头走过楚家。

楚阔在向境之将车开进车库的时候就注意到他,念及两天前那晚莫名其妙的“见家长”,他总有点心虚,和向迩见了是无话可说,见着向境之就是有苦难言,难不成还让他举着双手跪地道歉,哭诉我给您儿子真没一腿啊,我也不知道我怎麽就成了他小男友了,真是天地良心,我清清白白着呢。先不说向境之信不信,向迩这心思也来得荒唐,他越想越不对味,怎麽都觉得有些向迩故意说给他爸听,就是要他膈应的意思。这边死活想不明白,楚阔趴在窗台吹冷风,脑袋接了滴水,仰脸一看,是天要下雨。他正准备收拾电脑进屋,却看到楼下向迩走过。

“向迩,你去哪儿啊,下雨了!”他扯着嗓子叫喊,向迩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依旧健步走得飞快,看在他眼里算得上是小跑,再张望向家庭院,果真有个向境之。

楚阔三步并两步往楼下赶,楚太太正和先生靠在一块儿看电视,见他慌里慌张的,半句话没问完,人已经飞出了大门,不由得纳闷。

“叔叔,”楚阔跳上墙边石头喊向境之,“这天可能要下雨,耳朵去哪儿啊,您怎麽也不追他?”

向境之看着他,目光像把钝刀,试图在他面孔上找出丁点熟悉的沟壑来,可是没有,那是一张年轻人的面庞,和向迩相似。他声音沙哑,像往常那样温声细语:“我们有些误会,是我的错,让他生气了。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耳朵心里有压力就喜欢出去走一走,他肯定不想我跟着他,能麻烦你去陪一陪他吗?”

“你们吵架了?”楚阔惴惴的,“是因为我吗?其实我们……”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只是好朋友。是其他的事,我让他觉得不开心了,叔叔麻烦你能陪陪他,不要让他一个人。”

“这样啊,那——我去了。”

“谢谢你。”向境之点头,看他又飞速往家跑,再出来,手里多了两把长柄伞,一把黑色被他撑着,另一把他放在腿边。跑过墙时,他偏头向墙外的长辈致意,接着推开家门,很快消失在路边。

到后来天确实落了雨,滴滴答答淌在面前,向境之冻得打了个哆嗦,终于惊醒,不顾身上大衣淋得半湿,跑进车库坐上车,左手握着方向盘险些打滑。

看一眼,他对自己说,就一眼。

向迩原本步履匆匆,慢慢地脚步就慢了,他身边行人来往慌张,多数举手挡着头顶跑离,不是跑进店家屋檐,就是一直跑,跑得不见踪迹,向迩难猜他们究竟是去了哪儿。也是这时候,他反应过来原来是天在下雨,他肩头叫雨打湿,碰在脸颊冷冰冰的。

“喂!”背后跑来一人,楚阔气喘吁吁,见着他立刻将伞塞进他手里,接着弯腰拍打脏兮兮的裤管,刚才跑得太急,没留神摔了一跤,抬头看人还愣着,他“欸”一声,拍拍手臂,“打伞哪,下雨了。”

向迩跟他并肩:“你怎麽过来了?”

楚阔瞅他一眼:“你说呢。”

向迩便不再出声。

还能有谁,还能是谁。就因为心知肚明,向迩才越发感到沉重。

刹那间,他想到一回高中时的经历。那时他和同学结伴去海边露营,随着夜幕四合,男孩儿们玩心重,嫌弃附近的设施和传统活动不够尽兴,非要玩夜潜。向迩认为这太危险,拒绝了,却被周遭同学嘲讽胆小,他不服气,跟着就下去,结果绝大多数人都因为夜晚深海的未知性而中途放弃,向迩在最后,听闻松了口气,正准备往岸边游,不想脚底抽筋,他来不及呼救一声,身体已经被紧随其后的海浪冲走。万幸被发现得早,他被拖上岸去,醒来已在附近医院,床边坐着满脸疲惫的向境之。他思维混乱,耳边仍有海浪嗡嗡地振,后脑勺也像被人拉扯着似的,一阵阵发紧,他想摸摸头,手腕却被握着,向境之熬红了眼睛,斥责他“太不懂事”。

为什麽你不能想想我,为什麽你以身犯险的时候从来不能想想我!向境之曾经是否像这样歇斯底里过,向迩已经记不清楚,他不敢翻查记忆中模糊的角落,或者说那根本都算不上角落,每一处地方,他只要稍稍掀开遮布一角,那只足够颠覆他所有理所当然的鬼,就会像那晚席卷他的惊涛骇浪,让他再一次感受到灭顶的窒息。

他爱我,向迩心想,又觉得荒唐得可笑,他爱我,他怎麽可以这麽疯狂。

楚阔陪他慢慢走,过了一条街,发觉周边来往的行人纷纷收了伞,他伸手试探,雨果真停了。提醒向迩收伞,他木木的,盯着对方嘴唇张合,半天仍是一个表情。楚阔心里叹气,夺过他的伞收拢,伞柄和自己那把放在一块儿,全由他拿着。

倒非不想安慰,但楚阔以为不明情形下的安慰还不如没有,何况向迩目前状况看着也不像是能听人开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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