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途四(1 / 2)
秋叶意识到对方是莱芜人的当下确实感到了一丝的违和感,还想赤麟怎么会无能到这个地步,那么大队的莱芜人马说放就放过去了,却没想另外一点
——对方既然有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赤麟跑了过去,怎么突然在都邺被甚至不曾过问任何边防之事的李老爷子突然拦下?
都邺甚至不在南疆与华朝边境最近距离的路程上,他们若要回到莱芜,专程绕路都邺岂不是多此一举?
秋不正眯起来的眼睛有些像那种传说中勾魂摄魄的狐狸精,但他胜在拥有一双双眼皮,看着清明了一些,似笑非笑的,像是考校后生的师长,不怀好意的抱着难题。
秋叶抽了口气,自己也思索起来:“到南疆不一定非得途径大华,莱芜人,或是他们的船只想要登陆大华太难了,但是走海路绕过大华,还可以从缅泰登陆,再入山进南疆。除此之外,从北边的车迟、西蕖还有......上蛮南下过南疆。只是,无论他们从哪一边走都得绕很大一圈,各国目前通商往来尚有极大的限制,他们逗留在其他国境的时间太长,当地不可能不知道。”
“他们往南疆,可能......是有第三方接应过去的。”
秋叶往下想了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突然间福至心灵,一下子想通了许多:“如果有第三方的话,说不定他们的原本目的并不是罂石矿图,只是偶然间所得,这样就能说得通了!莱芜人带着罂石矿图,也怕被对方分一杯羹,自然不敢再原路返回,只能冒险从直线最近的大华通过。”
秋叶所想是完全有可能成立的,因为莱芜人若打算从大华通过,有一项最大的优势,便是大华对于莱芜的“灯下黑”。
大华境内没有莱芜人,而莱芜人在外貌上与大华百姓又无太大的分别,非得仔细分辨试探才能看出一点端倪。他们只要到港口装作出海的奴隶商人就可以来,关口对于出关的船只不会盘查得太细,顺利的话,甚至不会惊动驻守边防的边防军赤麟。
可秋叶皱着眉,还是有一点想不通:“若我是莱芜人,直接从千仞关到江平走直线是最理想最迅速的,干什么要多此一举绕道都邺?”
秋不正沉默了一会儿,没直接回答她,但也没反驳方才秋叶的猜测,算是默认。灵活的手指手指有节奏地敲着轮椅的把手,想了半晌才道:“你得想想另一面。还记得吗?当时老爷子说要上京,动身得很快,又小心,我们前几天才刚同他打过招呼,可他上京的消息仍是过了集会之后才知道的,估计他也就通知了夫人几位亲近,除此外就是都邺李府中的人清楚。”
秋不正道:“都邺上京路程遥远,须得走上月余时间,江南这一块山路多、走道茬,连官路都不止一条,只要老爷子没傻到到处宣扬自己的行程,谁能抓得住他?可对方抓得就是这么巧,老爷子前脚刚出发,后脚就出事了。”
秋叶眼神霎时暗了,接话道:“你是想说......都邺的李府上不干净。”
秋不正点头:“老爷子上京前需要报备,每过一个驿站换行都会有记录,他不相信周边人,但也不想担一个造反的名头,到地儿了总得往上报。知道他行程的,无非也就这两边。你刚刚也想到了,除非莱芜人打算在大华观光,否则最快的路应当走千仞关到江平......”
“也许,他们不是不想选择最近的走,而是走不得......”他说着打住了在这,没多解释些其他的话,只摇摇头道:别太过指望下江这边,算算日子,我们在江南待得太久了。”
若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局,那么得从多久以前就开始布下?环环扣扣,每一条线又埋藏得有多深?他们仅有一孤身,从局外撞入樊网中,就是撞入了蜘蛛的腹笼,行差踏错无外乎就是藏身他人腹中,既手上已拿着罂石矿图,及时抽身方为上策。
秋叶烦躁地抓着头,摆摆手:“我知道的”。
他们俩这一头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早乱成麻团一块,本以为李家之故也无外乎是寻仇,没成想越挖越深,这事可能没法轻易收场。
秋叶抱着头小声哀叫,转眼又看到秋不正身前的满桌狼藉,她忍不住蹬了一脚秋不正的椅子,底下的轮子没扣锁,把他蹬出去了一截,又颠儿颠儿地把人抓回来。
两人的动静没能惊醒徐云,秋叶发觉这一头的动静有些大了,连忙止住滑动的轮子,小心地瞄了一眼床上的徐云,床上传来的呼吸声绵长而平稳,没有半点变化,她松了一口气,靠着椅子背板瘫了下来。
秋叶说:“之前集会上桑桑姐还说起来着,姚无方现在也找不到人,你的药又快吃干净了,不知道还能拖拉到什么时候。我当时就想着估摸着桑中也呆不久了,只是没想到竟然是那么快。”
“以这种方式。”
没有道别,也没有再会,只有熟悉的硝烟和火光,熟悉得让人厌恶。
秋不正推着轮子到桌前,抽出了一张崭新的信纸,他比对着原先那张已经烧毁了一半的李威成的信件重新落笔,凭借着自己的印象描摹了一番老爷子的口吻,把原先信件上所说罂石和边防的事情删减了一些,以另外的方式隐晦的提起来,重新写了一封信。
幸而落款还没烧得太彻底,能看出来“吾兄清平”、和“文有敬上”的字迹。
秋不正十分擅长临摹造笔,早年常常逮着古书画描摹临写权当玩乐游戏,放到店里去请人品鉴,最有门道的老掌柜也偶会被花了眼。若不是家境不允,秋不正迟早自己半道出家,成为当代一造假大师。
他原同老爷子亲近,又是半誊写了老爷子原本的书信,摹出来的成果近乎以假乱真,就是李威成本人站在桌前看到这一封信,都要疑惑上好一会儿。
秋叶自己焦躁得原地兜转了两圈,往后头凑上来,恰见到原本的信件上熏出乌黑底下的落款,她凑到旁边仔细看,奇怪道:“清平?这名字好耳熟。”
秋不正说:“右丞相王均中,字清平。”
秋叶:“?!”
秋不正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李老爷子早年上京求学,与王相在同一学舍学习,又是同屋舍友,后来两人更是同拜倒林岩门下当门生,感情十分深厚。”
李威成李知府是一个极其恋家的人。
当年李威成榜中探花,腹满诗书才华,又有实干,算得上是人中龙凤,老皇帝对他十分欣赏。他先是在朝中历练了几年,按理说经过外放做出点业绩后就应该是加官进爵的抬升之路,谁知他去下江做了按察使,一去就没再调回来。
他按察使做了半年,觉得天高皇帝远,干着没什么意思,回家里一趟难得很,暖玉温香厚被窝一概没有,自己嫌弃官位坐得高了。李威成自请下调,一开始还磕碰了些,最后也不知道里头是怎么寰转的,竟真给他调到了都邺府尹的位置上,他才觉得满意了,安安心心地做着他的府尹,升官发财一律不打算,就这么当了几十年的府尹。
李威成长在商行之家,上下的先辈们都是行商走马的,几辈人就出了他那么一个得天独厚的读书脑子。可惜得天独厚读书的脑子泡在算盘里面泡久了,只对银钱迎来送往有兴趣,当年若不是他老爹老娘以死相逼,他千算万算顶多在家乡做个秀才也就算了,万万是不会上京求学。
他曾经的梦想是个走南闯北的行脚商,无奈最后却做了官,也只能劝服自己,接受命运的安排。
也正因此,当徐留雁从北边下来置办买卖到都邺城过货时,他是怎么看怎么顺眼,眼看自家女儿也对人家倾心,徐留雁又再没家人了,就拾缀拾缀把人给提溜进了家门来。
商行出身的人,能混到他那份上,想得都是如何把自家孩子弄进贵门,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倒好,一心想把自己摘出去。若不是实在无法讨价还价了,他觉得在桑中做个县令会更加好一些。
大抵胸无长志,也没谁能做得比他更加真心实意了。
秋叶有些吃惊:“你若不说,按照老爷子那个脾气,我还真是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跟王相搭上关系。”
想想又道:“老爷子愿意离开下江范围内就够让我吃惊了。”
然而让她吃惊的还在后头,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秋叶就看见秋不正收了笔,抖着信纸风干墨痕,一边头也不回,自顾自地说道:“嗯,所以我们上京,先到王相府上送这一封信!”
秋叶:“?!!”
秋叶瞪大了眼,若说上京这个决定本就让她觉得十分惊心,那么亲自拜访王丞相的举动就该说是疯狂:“你疯啦?”
秋叶按着他的手,冲他全身上下指点着道:“你当王相会认不出你来?”
王均中在朝里是坚决忠实的“皇党”,也就是俗称的清臣、纯臣,不结党营私,也不与哪一位同僚来往过密,近乎断绝一切私有交流,只忠于皇上,很得秦顺的信赖。若是被王均中揭破了身份,他没有立场、没有理由,更不会替两人隐瞒身份,几近必死无疑。
秋不正像是没听到秋叶的质问似的,取下头发上固定的簪子,搓了搓缅叶扎,将那纸扎搓成细细的一条塞到中空的簪子里去,他把簪子戴好,缅叶扎就这么被轻巧的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