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四(1 / 2)
“娘。”
“娘。”
“阿娘。”
小小的身子趴在腐朽的美人身上,说着谁也听不到的话,一声一声地喊着不会回应的人。他像一只哀嚎又无助的幼兽靠在徐夫人的身旁,企图双手拢着地上模糊的脏器往他娘亲的身上复原,做着无用功,企图挽回些什么。而那狰狞的血肉黏连在地上,推动间又泛出鲜红。
“阿娘,”徐云说:“我以后不出去了。”
干涸的泪水终于挣脱束缚,夺眶而出。
却为时已晚。
人间好比熔炉,把众生投入其中一锅烩了,虻虻中的哭叫呐喊,声音具是吵闹,不在乎一个人的喜乐悲哀。
天只会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从不回应。
在后面的秋叶终于看不下去,生拉硬拽着把徐云从一片狼藉的房间强行拖了出来,她把小小的身躯抱在怀中,低头一看,怀中的是一具枯萎的小木偶,抬着头呆愣地望着她。半晌,他又深深地把头埋下去,埋在秋叶的颈窝里哀哀地抽着,然后变成大声的嚎啕,像是野兽的嘶吼。不一会儿,那一小片领子就全被浸湿了。小小的幼兽低伏着,任由偷盗者把他带离这着火的巢穴。
良久,空大的府宅中唯有孩童的嚎叫在不停地回响。
幼子丧门,妇留残胎,世上无能为力的事情有这样多,可活着一天还是得走一天,然后路上全是不甘,全是遗憾。他们留下了幼子在世事的潮水中任他手足无措,也不知他是否能撑下去,或是就此被洪潮淹没。
秋叶只得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徐云的背,连他什么时候哭得昏了过去也不知道。她感觉到心底有一种冲动,非要做什么不可,才能把心底的那股无名燥火压下去,只有怀中的徐云还能压着她已不清明的理智。
可如此,她也什么都做不了,过了可能称得上是“年少无知”的年纪,往后所有的事情都要考量。
任性妄为,说来轻松,却是天谴。
秋叶听到后边的动静,问了一句:“是因为我们吗?”
秋不正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摇了摇头,应声道:“不是。”
虽然看不见,他却能感觉出秋叶身上蓄势待发的狠意。
这个答案并没有给秋叶带来多少轻松的感觉,事情已经发生,徒然的答案不知道还能算好也是不好,却也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秋叶叹了一口气,望着天,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咬住的牙齿松了又咬,最终才挤出一句:“......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和云儿交代。”
秋叶讨厌火,却也不能不承认,火焰是最快也是最方便将一切混淆,把痕迹彻底抹去的手段。冲着李府来的人没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连抄家灭族这种事都做了,恐怕不会轻易罢休,桑中是彻底不能留了,马上就得离开。
他们在李府留下的痕迹实在是太多,纵然李府已经毁成了这个样子,却仍是经不起有心人的探究。除却冲着李家来的那伙人,李家好歹也是官职之家,李老爷子如今生死不明,一家灭门惨祸,而两个“李府幸存的活口”带着府上唯一的小公子,想必是有多麻烦就多麻烦。他们应付不起歹徒,更别说官府。
秋叶将两人的衣裳随便找了两个身量相似的人盖上,又将屋内的狼藉少少收拾了一下,还能收整的人聚在一块儿,浇上了火油,任由一把火将三年的过往付之一炬。
骸骨来不及收敛,只能将满屋子的爱意和怨魂都葬在了此处。
至此,无论何种过往,到此为结。
秋叶牵着驴子走出了府门,临了回头一眼,看着火光点燃了她的瞳孔,从石墙的后面将整个李府包围。火势逐渐熊熊烈烈,燃烧到了所有人的跟前,在青天白日里,灰黑的烟尘直冲云天,分外扎眼。秋不正坐在驴子上抱着徐云,两条腿都盘着起来,可不知为何脊背却是挺直的,整个人都像紧绷着,眨眼间看不出身躯上被磨累的病态。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烧焦的味道,隔着大门都能闻到。在平安的岁月里这样的气息十分突兀,秋叶觉得熟悉得很,熟悉到好似十三年前,情景重现。
她看着满天的火光,突然道:“若你当时不点那一把火,后来都没那么多的麻烦事。”
秋不正没有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