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二（1 / 2）

秋不正是半个瞎子，眼前只能看到一团不分彼此的模糊，猜得到却没有直接的观感来得强烈，秋叶反而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一个。

她立刻就冲过去捂住徐云的眼睛，但还没来得及，徐云眼睛手脚俱全，比谁都敏捷伶俐，已经看到了。

搭建长廊的砖墙成片倒塌，漏出了之后隐约的内堂，从外边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而屋内确实一地狼藉。

平日精心打理的家具破坏成碎片，或许是被跑动和失去了理智的人撞得乱七八糟，有伤者有死者在曾经定格住的时间里，大片大片已经干涸了的血迹染在上头。

埋起来的墙砖下面能看出几个躺着的人，房屋损毁的情况很严重，被烧焦和倒塌的屋梁、家具七零八落像是筑起了新鲜的坟墓，掩埋起破碎的尸体。

大约是被压在了下头挡住了，血和伤处反而没那么明显，目光所及处也就没那么触目惊心，只能闻到一股酸和焦的恶臭味。

火还在烧，烧焦木头之上飘散着漆黑的烟，屋内整一片活似人间地狱。

——

——李家上下共计九十二口人，小半个镇子的存在，活物无数计，而今，全都横遭毒手，无一生还。

屋中梁木倒倾，废墟残垣余。

徐云整个人都怔忪在那里，横生的变故把他的理智惊得魂飞魄散，他张大着嘴，被两只手臂圈紧了在怀中。

“云儿？”头顶的声音轻轻地喊着。

秋不正的手就覆盖在徐云的额头上，此时正一，颤，一，颤地在抖，可却不是秋不正，而是徐云。他意识不到，也没法控制自己的身子，本能不住地发抖起来。

徐云的身子随着他的话有了一点反应，像木偶一样提线而动，蓦地瞪大了眼睛转头去看揽着他的人。半晌后，他像是从噩梦中脱身，发出了一身的冷汗，又突然十分激动地去抓着秋不正的领口。他张着嘴在大喊大叫，可嗓子里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落在秋不正耳朵里，只是一连串“嘶嘶”的气声。

秋不正皱起了眉，他意识到了哪里的不对劲，伸手轻缓地按住徐云的嗓子：“云儿？”

徐云又是一愣，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开始在秋不正怀中剧烈地挣扎着，挣开了制住他的手，跌跌撞撞地朝堂内头跑去。

莫大的惊恐之下，他居然直接失声了！

里屋的情况比外间更加惨烈。里屋内，竟没有一具完完整整的尸体，死人比之前头无数。多数的仆妇杂役被残忍地分成了几段，粗暴地堆积在一块，人身宛若被撕毁的破布，混在一起果真不分了彼此。残肢断臂散乱的丢了一地，血和肉黏连在一起涂成一片，被火反复地灼烧，脏器从身躯中掉落出来，几乎随处可见。

青石的地面被血肉染红，无处下脚，空气中的味道浑浊得难以分清，令人几欲作呕。

徐云两眼发愣，对着地狱一样的景象宛若无睹，像是没有意识般往前跑着，好几次被绊倒，又自己蹭蹭着爬起来，再爬起来时，他干净的小绸缎上边已经染上了血污和泥土。

他跑到堂内里间，猛然间看到徐夫人倒在地上，青丝白雪如瀑流散一地，人已经没有了声息。

徐云在门口站住了，他扒着门边，抖抖索索地探出头，像是平日里做错了事情往母亲处讨饶一般，又惊心、又存着侥幸，他想喊一声“娘？”试探试探，可张口只剩一片嘶哑，双眼是干涩的，连哭出来都办不到。

徐夫人已经年近四十好几，但大约是爹疼娘爱，夫婿体贴蜜意，一生可谓是幸福美满，偶有困惑，却没有太过愁苦的时候，到了这个年纪，仍保有花一样娇俏的少女容颜。

就算面容被一片血污遮盖了，精致的眉眼仍是生动而优雅，她闭着眼，安静得睡着了。

她仍是那么美丽。

裂成两半的柜子一左一右地丢在徐夫人的身侧，她也许是藏身在柜子里，事情发生得突然，没遇上过什么惊变的徐夫人被仆妇们拉扯着进了里堂内屋，慌慌张张地把她塞进了柜子里，她躲了进去。

可是歹人还是发现了她。

柜子身上有一道巨大的裂痕，把柜子一分为二，撕扯成两半，徐夫人身上也有。那道巨大的裂痕把徐夫人的身体连着柜子一同破开，这个端庄又美丽的女人身子极度扭曲地塞在半露的柜子中，又从中滚落，摊倒到了地上，脏器和血肉模糊了一地，又被烈焰烤焦，发着令人作呕的焦味。

紧随其后的秋叶追上了徐云，太快的脚步一越过门槛，她就看到了里屋内的景象，青天白日的明光下，女孩修长的背影挡在门口拉长了影子，黑漆漆的影子盖到徐夫人的身上，铺天盖地的像是要吞噬逝者。

徐云绷紧的那根弦倾刻断了，他像是疯了一样扑了过去。

另一头，秋不正因为行动不便，眼神不好，没有跟着秋叶一同追上去。他在后头，在李府里漫无目的地逛着，拿着一根从地上捡起来的长棍子，时不时往地上挨个儿戳一下，企图找到哪怕半个活口。

他们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