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会三(1 / 2)
秋先生在李家里头赖饭挂的是正经的先生名头,因而偶尔也会做点正经先生该做的事,像是功课,像是经纶文书讲史,又像是当朝的时势,他都会给徐云挑挑拣拣讲一些。只是他会的很多很杂,这人很有些天资的墨水,并不能理解普通人的起点,一股脑地全给小孩儿倒进去了,又乱又杂又不成体统,小孩子很难记得住,徐云也就只当故事听个响儿,听完不过脑子。
而秋先生呢?只当自己讲了,也不管徐云听懂了没有,谁知‘融会贯通’大约只留了个‘通’字在他身上,所以徐云总是个半懂不懂的呆样,让徐夫人老觉得徐云跟着秋先生什么也没学会。
总之这俩人没一个冤枉的。
这一夜徐云睡得很深,梦见秋先生捧着一卷书卷放在膝盖上,枯瘦的手指划过上面一行字,他弯下腰来仔细地分辨。
那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很坏了,手上又没有力气,就算是一卷没什么分量的书卷,他也不受久捧着,未能委屈着自己用那么一个别别扭扭的方式,看了没一会就很累,要喘一口气。
秋先生在昏黄跳跃着的烛火下给他讲,讲的大约是当朝的前史,他的声音有些虚,有些轻,像是从云端那一头飘过来的,在帷帐间很是让人昏昏欲睡。
“华朝开国时,始皇帝励精图治,热衷开疆扩土,志于统一诸国。那是个精兵良将、奇人异士如繁星般数不胜数的时代,是个最动乱,也是最慷慨的时代,天下的英雄们如群星相互交汇,诸侯刀剑相向,利兵窦武,各方使出浑身解数,算尽机关。始皇帝御驾亲征,败国侯,统一国土,一直打到了北境沙原,把最后一座城池收归大华境,从此,就圈成了如今的大华版图,开启了华朝盛世。”
“那沙原以北的最后一座城池原本就没什么人口居住,举目往北皆是黄沙,直到朝中分管了都庭护,开始实施朝内政策,允许通商和各地走卒贩夫往来,情况才好转了一些。每年大雁从此往北而去,便被命名为‘雁去’,这便是雁去关。”
秋不正:“平和二十七年的冬末春初,上蛮撕毁与华朝协定的五十年停战条约,与关内内奸里应外合,夜袭雁去,大华防备不及,导致此战死伤惨重。与此同时,西南蜀道滋生水瘟,横生匪祸,莱芜突袭江南一带,沿海一夜之间失陷两城。大华四地起火,派遣朝廷援军不足,无法支援北疆,北疆军四处散乱,最终不得不放弃雁去,退避灈阳关。”
“这一仗,上至北疆下位江南,直到收复全部失地为止,华朝就打了足足七年之久,耗空了国库人力,直到现在——很长的时间都没有恢复过来。”
徐云抱着被子,眼睛已经很迷糊了,只当故事一样听着,听到耳边的声音带着一些气促,却很平稳地传来:“雁去之后华朝人事损失惨重,其中当以武将为甚,满庭的武将门前挂起白绫,只有家中老仆能安顿后事。只因国之危亡,将门身后,不论老幼妇孺皆举兵折戟,战死沙场者无数,血脉断绝,只剩满门空魂。”
“一时间朝中有名姓为军为将者尽数死绝,朝会上文臣当成列,武将不见一人,最后到处都找不到人来顶用。”
徐云拖着困意,窝在被子里也轻轻的问:“怎么会找不到人来用?军队里不是应该有很多人吗?”
帷帐外头的人好似是摇了摇头,他笑得很轻,只像是急促地喘了一口:“精兵可练,良将难求。历朝历代排得上号的将军们都像是精心浇养出来的花朵,一代又一代接班下去,靠常年累月日夜不息培养起来,死了就死了,哪里能马上找得到替代品。”
徐云听得懵懵懂懂,头上好似开出了一顶精心浇灌的小花。
听徐云没有别的问题了,秋不正接着说:“二十八年春初,灈阳关破。同年,北疆军破,残军四散与北疆各城城周,玄骑谢白初抵北疆,虎狼军雏形初成。”
徐云迷迷糊糊又问:“先生,将军们都没了,鬼面将军又是从哪儿来的?”
鬼面将军是外头民间称呼的诨号,将军出身将门谢家,本名谢白,封号玄骑,封侯平阳。
秋不正沉吟道:“他原先不是......他不走军功这一条路,在军籍上没有名字,不算军中之人,北疆事发时他也不在北疆,因而逃过一劫。雁去之祸北疆无人主事,那里从开国起由谢家世代驻守,算是谢家的地盘,朝廷需要谢家的名声镇压住散乱的北疆军而将他调去北疆,谢白临危受命,却原先是去做个盛名旗杆的。”
他又笑道:“谢白是个京中有名的纨绔,朝廷本也没指望他,谁知他拎着一支从北疆军中打乱重组出来的虎狼,竟真把四境的烂摊子都处理干净了。待朝廷情况逐渐平稳后,军权自然就逐渐收归到他的手上。”
那只枯瘦的手穿过帷帐来替小孩儿紧了紧被子,带着十足的凉意,他叹了一口气:“说来都是人的忘性大,其实平安的岁月也才这么两三年,仍有许多人都在虎视眈眈,现在算不得真正的安稳,是你生赶在了好时候。”
徐云努力睁大了眼睛,可是眼皮还是不听话的渐渐掉了下去:“先生怎么这样说,以后还要打仗吗?”
秋不正听了后沉吟了一会儿,回答他道:“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