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狐狸栖樱花(1 / 2)
初秋的不夜城,沿川吹拂的清风扬起行人的衣角。
心不甘情不愿地,惜有乐朝着夜樱川的反方向前行着,辗转穿过蜿蜒青石长巷,走尽了来时与释一同走过的路。
仰头凝望照亮苍穹的星子,忽远忽近闪烁着,细碎微光坠入惜有乐那双湖水清碧的青瞳,两相对照,熠熠生辉。
“诶。”惜有乐兀自摇摇头,扼腕长叹,叹息清浅却是久久萦绕深巷。
一路行来一路思考,惜有乐开始整理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接到师傅的命令,同小狐狸一同离开瀛洲,追踪秦桑一路至南禺,好巧不巧偏遇上百年难逢的百鬼夜行,也因此与小狐狸失了联系。
再是寻着小狐狸留给自己的记号赶到沂阳也由此结识了小释。
一切,至此。
他心里实在放不下释,担心她的安危。不由得埋怨自己动作迟缓,只忙着应付双夜少君,竟让秦桑那家伙钻了空子。
已经发生的事,后悔也无济于事。
好在让惜有乐感到少许安心的是,释身上还带着他交给她的水纹铭牌,还不至于行踪不明。
待找到小狐狸后再去营救小释也无不可。
心下这般盘算着收回眺望的视线,视野转向前方的道路。
他知道自家小狐狸就在这不夜城中,要说为何如此肯定呢?
那还用说吗,这世间还会有人比他惜有乐更了解狐狸这种生物吗?
那只受伤的小狐狸这会儿指不定躲在哪个角落瑟瑟发抖,可怜巴巴地舔舐着伤口吧。
惜有乐这么想着,似乎眼前立即就能浮现出那场景。想着想着莫名地笑了。
“呵,我也真是异想天开啊。那只骄傲的狐狸又如何愿意将狼狈一面示于他人?”自嘲的口吻说出的话。
想到自己亦是那“他人”之列,也就丧失了继续自嘲的兴致。
这算什么?自己说的话反而戳中了自己的痛处?
惜有乐一时对自己很无语,而那双漾着细碎光亮的青瞳一瞬朦胧,垂下的眼睑便掩去了眉宇间不可闻的落寞之色。
“算了,还是先找到那只爱躲藏的小狐狸吧。”对夜无奈地叹道,他已经可以预料见到小狐狸时的一阵狂风暴雨了。只期望小狐狸的怒气不要太大。
惜有乐没有御剑,亦未开占卜卦,只是凭着直感沿川而行。
倏忽间,渐渐飘起了细雪,层层累积遮掩了脚下的小径,青砖砌成的长巷已然被远远甩在身后。
细雪飘落的速度微妙地变化着,不夜城的巍峨的轮廓亦逐渐被湮没,隐匿了身形,仿佛要将行路之人与之隔绝开来一般。
惜有乐对此不觉慌乱,任雪花覆盖双肩,长长曳地的栗色秀发间亦飘落着细碎的雪花,一如清浅溪水面盛放的白色菡萏。雅洁而可爱。
时间如同凝固一般,周遭所有的声响都被这持续飘落的细雪吸收殆尽,阒寂无声,唯有心脏平稳的律动牵引着惜有乐前行。
愈是靠近细雪深处,小狐狸的气息愈是浓烈。至此,惜有乐开始焦躁起来,随着脚下每迈出一步,这焦虑也就加深一分。
这片刻,他感觉到了,这细雪渗透骨髓贯穿经络的冰凉是来自小狐狸的呼唤。
小狐狸受伤了,伤得很重!
他早该察觉的。暗自叹道。终是没法平静下去了。
遽然开始奔跑起来,脚尖掠过雪面,卷起凛冽的寒气阻断细雪飘落的轨道。
细雪中极速穿梭着,烈烈作响的风声一股脑地灌进耳朵。
视野被局限,视线却是清晰起来,尽管这满天狂乱的白色帷幕遮挡着,惜有乐终是窥见了那心心念念的身影。
偌大血樱花树,片片红樱花瓣飘满眼帘,夹杂细雪,纯白混合殷红。
梦幻般虚幻而缥缈的花与雪,仿佛回应着沉眠之人的无言,自动竖起屏障,将那树下沉眠的小狐狸,紧紧环绕,默默守护着。
映入眼帘的便是这番光景。
惜有乐久久无言,三步并作两步行至樱花树下,轻轻拨开环绕着的花雪,方才得以靠近。
细雪迷濛氤氲水汽间蜷缩着的小狐狸。
通身雪白,泛着莹光,蜷伏花树下的小狐狸。小巧的脑袋深深低垂着,粉色鼻尖上,柔软的躯体落满了血色樱花,沉眠着的九尾雪狐。
啊,是他,是牧,是小狐狸。
这一刻,惜有乐定定地凝视着眼前的小生物,仿若确认般,看了又看,而后那碧色眸子里的焦虑方才渐渐沉淀下来。
惜有乐伸出的手,微微颤抖着,抱起那柔软的小生物,感受到刺骨的冰凉瞬间就渗透肌骨。
方才平静不多时的碧色眸间蓦地再次升起丝丝寒气。顿了片刻,那双青瞳合上了,似是不忍,似是难言,又似毫无情绪。
惜有乐凝眸不语,双手合力,将鲜活元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一刻,两刻,一个时辰,时间的流转在此刻仿若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连着空气的流动亦是变得轻柔起来。
柔光细雪环绕两人,栗色发丝不时扬起遮掩惜有乐紧闭的双眸,却在不经意间隐隐露出那两道韵致却分明的眉。眉宇竟同发色一致,皆是颜色清澈的栗色。
明明是这般柔和的色彩,映着惜有乐那张清峻而匿藏棱角的面容,却不觉突兀,不若说,相得益彰。
就好像他惜有乐生来就该是这般处处透着与世格格不入的氛围,而那格格不入本身,不论入谁眼来都只觉相宜无比。
枝头的血色樱花瓣轻颤,风吹花影婆娑。树下之人不知疲倦。
惜有乐不是很确定小狐狸伤到何种程度,亦无法只凭草草的诊断便施以救治。
只是若连人形都维持不下去了,伤势自是不言而喻。
因此,他也只能不中断地将自身的元气渡与小狐狸,起码也要让他先恢复人形。
而事实证明惜有乐的判断是没有差错的。
鲜活的气息注入那具如雪般冰冷的躯体,渐渐地融化了血液中的凝结,前一刻还蜷缩着的身躯竟缓缓舒展开来。
娓娓曵地的雪白尾巴微微摇摆,紧接着的霎时间,蜷着的四肢化成修长的双足双手,通身雪白的躯体化作清瘦有致的少年身段,而那原先深埋着的小小的脑袋此刻已然是一张清隽的容颜。
雅洁的额头,鼻尖,足间,停驻着飘落的花瓣和着细雪。
如瀑黑发散开来,烨烨光泽,一如浸泡在月夜深海底的清亮与细腻,溢满了惜有乐清亮的碧色瞳眸,他静静注视着这一幻化的过程,不愿眨眼,不愿错过,隔着薄薄细雪凝望怀中之人睡颜。
碧色眸子里这才终于有了丝丝笑意,是安心,是欣慰。
惜有乐握住那只纤细的手贴近自己的胸膛,确认胸腔中翻滚的激荡得以平复,终于长舒一口气。
仿若为了回应惜有乐的期待一般,一片细雪飘落恰是落于沉眠之人弯弯的眉睫,由此惊醒了梦境,梦中之人也由梦转醒。
惜有乐不自觉地唤出声:“小牧。”他的声音里泛着惊喜。
而当风间牧睁开双眼的瞬间,随着漫天雪色一起进入眼帘的还有,惜有乐那双如深潭般清亮的碧色瞳眸,以及那片深潭碧波间的激荡的涟漪。
此刻,意识渐渐复苏,紧接着从身体各个部位传来的疼痛席卷而来,风间牧方才真正从梦境中转醒。
记忆碎片得以拼凑完整,风间牧记起自己追踪秦桑至此不夜城,与他在这断界缝隙间一战,而后,而后是?
记忆至此中断,不由得抬眸正迎上惜有乐毫不婉转的视线。不禁心头一动。
“惜,你来了啊。”他说这句话时,浅笑着。
闻言,惜有乐亦是笑了。挽着风间牧清瘦的手掌,轻轻说道:“嗯,抱歉来晚了。”
风间牧仰面正对着惜有乐,自是未错过他那青瞳间稍纵即逝的歉意。
风间牧知道,他的确是在自责,这个人从来都是如此。
风间牧暗自在心里如此感叹。
……
齐坐樱花下,盈得扑鼻香。
风间牧这才看清了自己的所在,啊,原来是在夜樱川啊。
就是这条贯穿整座不夜城的夜樱川,风间牧与秦桑大战一场,从彼端到此端。这下轶散的记忆终于完整了。
“牧,为何只你一人,青木呢?”
惜有乐问道。他们三人一起从瀛洲出发,虽说自己与其失了联系,但风间牧与青木桂却是一直同行的。
“哦,青木的话,他先行回瀛洲了。”
风间牧淡淡回话,想要站起身,与此同时方才发现自己赤裸裸地躺在惜有乐怀间。
风间牧登时对自己无言了,双手扶额,仰天长叹。
一般都会立马察觉到的吧。看到这漫天白雪的那一刻就该发现的,自己受了那么重的伤以至于难以维持人形,既然都从狐狸变回来了,拜托就不能把脑子也跟着变过来吗!?
这没察觉到的时候还能正常地交谈,而一旦意识到了,就再难继续了。何况还是这番景状。
于是,风间牧放弃了思考,想着要不一不做二不休重新变回狐狸算了。
而这厢惜有乐似还未察觉怀中之人的异样。垂下亮亮的青瞳笑意盎然注视着风间牧。